巫玖從錢包裡掏出三天前楊青珩給的一百塊，平鋪在手機旁。
“盯一晚上了，玖，”周寒拍了拍他肩膀，“看出什麼門道沒有？”
巫玖搖頭，正要說點什麼，手機“嘀”了一聲把他話頭掐斷了，掃了一眼，是他爺爺發信息來。
他迅速點開，但速度過快，一時戳開了另外一個對話框，本來是要退出的，不知怎麼的，巫玖臨時又改變了主意。
只見他修長的手指往上劃了兩下，然後定在一張圖上，那是一張照片，裡頭一少年，正是楊青珩。
這照片上是他半個月前收到的，照片後邊連着一段文字：這是你要查的人，到濱城了，已經辦了入學申請。
“像嗎？”周寒從他身後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不像。”巫玖沒猶豫。
“我覺得也不像。”周寒說。
“你們都在說什麼？什麼像啊不像的？”今天過來串門的羅宋，賴在這兩小時了，如何也不願回自己宿舍，原因無他，紅毛打賭輸了，顧梓剪頭髮，他被拖去買單了，這兩人到現在還沒回來。
“你宿舍沒有人？”巫玖狀似無意，心裡已經開始盤算那人不在宿舍估計是又去畫畫了。
“楊青珩在啊。”羅宋抱怨，“還不如不在，那麼強一個存在感，誰也不說話，怪尷尬的。”
“接着。”巫玖說着把一大紙盒往他懷裡扔。
“什麼？我勒個去去去，是這個！竟然是這個！威武，玖哥，你太威武了!”羅宋抱着遊戲盒子用力親了了一口，跟親他女朋友似的。這小子，沒其他愛好，就是瘋狂迷戀打遊戲。
“怎麼搞到手的？這都沒上架呢，”羅宋迫不及待要拿出來試，發現竟然全新沒開封，“絕了玖哥，手裡有這寶貝都能被冷落？暴殄天物啊，太暴殄天物了！”
“生日禮物，還沒來得及玩。”巫玖嘆了口氣，淡淡地說。
“早該拿出來了，否則我剛剛的時間就不是在浪費，而是在燃燒，在怒放！”
“一時沒想起來。”巫玖摸了把鼻子，非常誠懇地說，“現在想起來，不馬上給你玩了？”
“玖哥，義氣！大大的好！”
“知道就好。”巫玖邊說邊心虛邊往外走，走到門口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周寒，其中的警告意味閉眼可見。
“哈哈。”周寒一時沒忍住，樂了，好個睜眼說瞎話的巫玖，拿回來當天他就宣佈：絕對不能讓羅宋看到這個，必須等組織需要他獻身的時候再拿出來。眼下倒好，爲了把人留宿舍，這血本說下就下。
再說巫玖，他出來後徑直走進隔壁宿舍，卻發現燈亮着，可沒人。
當下有些失望，本來就大材小用的遊戲機這下竟然直接淪爲炮灰。
“我知道，行，掛了。”聲音愈近，正是楊青珩的聲音。
嘖，一個人在宿舍，打個電話還要裝模作樣去外頭打，該不會是……想到楊青珩打電話的對象可能是誰，巫玖剛聚起來那點微薄的雀躍一鬨而散。
楊青珩看到巫玖，還挺詫異。
“找我？”
雖然是，但這份自主代入的篤定讓巫玖非常不爽。
“不，找羅宋。”
“呵！”楊青珩發出這個詞後，直接繞過他側着身進去了。
呵個屁！巫玖腹誹了一句，就在他以爲自己又會被無視的時候，楊青珩悠悠開口了，“別這樣，你這樣我會以爲你對我有意思。”
“意思倒沒有，就是好奇。”巫玖說着把半個身子倚在門上，顯出幾分隨意。
楊青珩看向他，等着他往下說，可偏偏地，這人又停下來了。
“好奇什麼？”楊青珩開口，問完就後悔了，恨不得把這話吃掉。
“小楊同學想知道？”巫玖揚起下巴朝楊青珩曖昧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都告訴你。”
楊青珩立刻就閉嘴了。
呵，跟我比道行，你還差了遠，巫玖覺得心情莫名有點好，特別是看到楊青珩那張冷凍臉迅速變得難看起來，別提多有成就感。
說實在的，這種花招玩法，楊青珩註定要敗下陣來的。
雖然是他先挑起話頭，但無論如何，臉皮也厚不過巫玖，況且在他僅有的那些經驗裡，說出不討喜的話後，多半對方要氣急敗壞或達成共識用拳頭解決，最不濟的也要用陰鬱吃人的眼神把他殺個遍，哪有人會這樣順着刺頭往上爬，回頭還給你笑一個的。
楊青珩對付不來這種場面，於是遠離戰場，洗澡去。
贏下一局的巫玖也識趣地自行滾蛋，不過他沒想到半個小時後，紅毛火急火燎跑過來說，出事了，楊青珩暈過去了。
巫玖一聽幾乎從牀上彈了起來，他冷靜地交代周寒馬上給校醫打電話，然後胡亂塞了雙拖鞋就衝過去。
一進去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滿臉是血的顧梓，當下沉下臉來，“紅毛說清楚點，怎麼回事！”他吼了一聲，然後跪到楊青珩旁邊，呼喚名字，試探鼻息，觸摸頸動脈，傾聽心跳，檢查傷口，好吧，裸露的地方沒有傷口，然後開始掐人中，一系列的動作井然有序。
巫玖一般不發火，一發火就說明麻煩大了。毛被剛剛那一干吼嚇一跳，一時竟忘了要說什麼話。
“喝了點酒，打起來了，”顧梓很是有擔當地站出來自己說，只是語氣悶沉沉地，“本來只是想把人摁桌上揍一頓出氣，可剛摁下去，這人就瘋了似的拿玻璃杯狂砸我，杯子敲裂了還要砸，我怕傷到眼睛，就把人推地上了，誰知他站起來走兩步就倒下去了，哥，我真沒打他，上回他搞紅毛不是挺能的……我要知道這人這麼嬌氣，就……”
“顧梓！”巫玖三年不用一次這種語氣跟兄弟說話，顧梓被他訓得大氣不敢出，巫玖提了口氣，緩了緩，“上週我就跟你說過，安分點，別糊塗，忘了？”
“我的錯，我犯渾……以後我不……這樣了。”顧梓的酒勁早在楊青珩暈倒的那一刻嚇沒了，現在渾身冷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涼涼地問，“玖，人還沒醒……是不是……？”巫玖看了他一眼，只當他喝多了。
“一時半刻死不了，”一番檢查後巫玖心中已有了計較，但他有意把話說得模棱兩可，“待會醫生上來，你最好祈禱人能被救回來。”
“是。”顧梓點頭答應，“能救回來。”
巫玖本想嚇唬他一下，沒想到平時精明的顧梓這會反應有幾分遲鈍。
“你沒事吧？”巫玖看他臉色白得不正常。
“我沒事，我就剛剛嚇懵了，就怕這人有心臟病，被我嚇死了……”
得，這人又想起他姥爺了，那麼多年過去，他還覺得姥爺是被自己嚇死的。
“只是暈血而已，”巫玖過去拍拍他肩膀，“去清一下，你臉看起來血流成河。”
剛剛應該想起這茬的，巫玖想，他叫自己玖的時候只以爲是他喝多了，顧梓這人，雖然平日裡管他叫玖爺，但其實脾氣硬，藏事深，遠沒有紅毛那種大開大合的瀟灑，容易把自己困死在牛角尖裡。上回曹棟被打，他問楊青珩有沒有被打殘，巫玖就知道他合着在打算走老路做舊事，揹着曹棟幫他找回場子，找機會收拾人。巫玖當時的眼神，兩人心知肚明，之後又另外聊過一回，巫玖以爲顧梓把他話聽進去了，今天又是幹嘛？巫玖正考慮到這，楊青珩醒了。
剛好，醫生也到了，但楊青珩拒絕配合醫生的檢查問話和一切交流。
“我沒事，你走吧。”他剛爬起來，被巫玖遞過一杯熱水，楊青珩沒接，盯着拿杯子的手看了好一會，才別開，“不需要，拿走。”
巫玖也不當回事，把杯子放下後，示意醫生一起出去。
走到一樓，他才把事情的經過前前後後跟醫生說了一遍。
“理子哥，這人沒事吧？”
“沒事。”
“暈血？”
“應該是。”醫生斟酌片刻，又說，“別折騰人家，處不來就換宿舍，已經不是半大的孩子了，別搞比比誰的拳頭硬這一套。”
“我沒和他同宿舍，是顧大個。”
“又爲曹棟？”
“差不多。”
“嘖，小小年紀不學個好的……行，不多說了，對了，你那同學睡眠應該不是很好，回頭你讓他們注意點，還有，如果他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隨時找我。”
“那可能沒戲。”
“我覺得也是。”醫生說完擺擺手，示意巫玖不用送了。
等他再次返回隔壁宿舍，楊青珩已經躺下了，紅毛一見他正要動口說話，結果巫玖長腿一邁，以非凡的速度退了出來，然後在五人羣裡發了個信息：別折騰人了，關燈睡覺，有事明天說。
“什麼情況？”巫玖前腳剛進宿舍，周寒就問他。
“沒情況。”巫玖顯然不想說。
“據我所知，暈血一般不會休克吧？”周寒說完，雙手交叉環在胸前，大有你想進一步討論的話我一定奉陪到底的架勢。
“不清楚。”巫玖認真說。
“行。”周寒知道，這話都說了，下文是不可能有了，“那我睡覺。”
巫玖也睡，但是躺在牀上的他腦子裡翻來覆去只剩一句：打起架來不要命的人是怎麼活到今天沒被打死的？
設想了數種可能後，他腦子換成了另一句：
此題無解。
此題無解。
此題無解。
一通折騰，最後相安無事，各自好夢，除了楊青珩。
沒人知道，他半夜起來，帶上畫具去公共教室，一畫畫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