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舊如水洗了似的乾淨,幾朵白雲你依着我,我倚着你,推推搡搡,慢慢吞吞的緩緩移動。玉玲瓏無聊的看着那一朵朵白雲,心裡想着自己不就如那白雲一般,漫無目的,看似倚靠着一片片漫無邊際的天空,實則更似一塊沒有方向的浮萍。
“你又在想什麼?”司徒諾問。
玲瓏看看他,搖搖頭,“沒什麼,我在想,這些雲是不是有生命。”
司徒諾也仰着頭看着白雲,“我想是有的,只是我們感受不到。”
“那他們要飄向何處去呢?”
“他們想去的地方。”
“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沒有紛爭,沒有欺凌,沒有等級,沒有罪惡的地方。”
“有這樣的地方嗎?”
“有,一定有。”
他說的這樣肯定,卻讓玲瓏迷茫了。
她不再想這樣無邊無際,卻讓人感傷的事情。她轉過頭,溫柔的看着司徒諾,“我聽說你想學英文?”
司徒諾頓然紅了臉,不好意思道,“阿遠這小子,傳的這樣快。真是不該告訴他。”
“這有什麼不好的,一大早的阿遠就偷偷的找翠心,問她怎樣能找到教外文的老師,或是尋到外文的書,我自然就知道了。”
“讓你見笑了。”
“你爲什麼要學英語?”玲瓏不解。
“爲什麼?我也說不清,但我知道,上海很快就會被洋人的勢力衝擊,要想很好的繼續在上海灘做事,就要學習他們的語言,瞭解他們的文化,不是有句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嗎?而且,我希望我可以真的幫上義父,他一直都很辛苦。好容易有穆少介紹了查爾斯先生,以後還會有別的洋人跟我們合作,但我們不能奢望着每一個洋人都跟查爾斯一樣會講中文,也不能一直倚仗着穆少,我們總是要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行。”
玲瓏彷彿看到了他身上散發的熠熠光彩,廖青雲沒看錯,他雖說的樸實,但卻難得真實,這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自己若不自強,就會被無情的吃掉。
她儼然一笑,“你覺的我怎麼樣?”
司徒諾看看她,喜道,“當然好,你本就是從英國回來,英文最是純正。只是。。。”
“哎呦,什麼只是不只是,你總是這樣猶猶豫豫,顧忌來顧忌去的,好好的一個腦子,都被你的這些左思右想給纏死了。”
司徒諾欣然答應,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從此,玉玲瓏有了新做的事,那就是司徒諾的英文老師。她每晚都會想好第二天的課程安排,可是她從沒當過老師,也沒教過人讀書識字,這下子反而失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弄了。她想了一整個晚上,覺得英文畢竟是一門語言,若沒有一個環境,或是身邊就有一個純正的洋人,學起來斷然是很難的,而對於司徒諾,學英文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用來溝通,無需那些複雜的文法。她想到這裡,便草擬了幾張簡單的日常用語,又寫了一張詞彙,都是極簡單的,她想,這英文畢竟與中文大相徑庭,學起來總是不易,若一開始就讓他覺得很難,勢必會打擊他的自信心。
她從沒這樣如此認真的對待一件事情,不知不覺的竟做了一夜,卻也不覺的困。翠心醒的早,見房裡的燈還亮着,忙起身進來,揉着眼睛道,“小姐,你這是寫什麼呢?都一個晚上了。”
一邊說一邊就走到玲瓏的身邊,只見到一整頁的中英文,她是認識這些英文的,畢竟也在倫敦待了四年。“小姐,你寫這個做什麼?”
玲瓏並沒有擡頭,依舊聚精會神的寫着筆下的文字,“自然是有大用的。”
翠心很是不解,“小姐,都一個晚上了,您不要休息一下的嗎?”
玲瓏停下,擡頭忘了一眼窗外的朝陽,“是啊,竟然不知不覺的寫了一個晚上,還不覺的困。”她整理下寫過的詞彙和用語,活動活動腰,又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才發現這肩膀痠痛的很。翠心看着直覺的心疼,“小姐,這些活兒我也是做的了的,以後叫我做便是了,瞧把你累的,你身子弱,可不能這樣熬夜。”
玲瓏白她一眼,“我哪有那麼嬌弱?不過是一個姿勢用的久了,纔會這樣,不礙事的。好在,一個晚上的功夫沒白費。”
翠心見她雖然身體疲乏的很,臉上卻光彩依舊,便也猜到這東西是給那司徒諾做的,心裡忍不住竊笑一聲,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只管在一旁收拾。
這些詞彙和用語彙總起來並不簡單,排除給司徒諾教習的時間,剩下的時間就只夠玲瓏溫習自己的英文書籍,然後再思考所需編著的東西,再在夜晚寫在紙上,每每都要寫到深夜,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好在司徒諾很是聰明,雖對語言並不是很有天賦,但貴在他肯用功,前一日教習的用語和單詞,第二日她問起時,他都可以應答如流。她自然是知道他白日裡要處理公務,有時晚上也有應酬,如此,想來這功都用在了晚上,她想到這裡,心裡就莫名的一暖,一來是高興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二來想到每夜和自己一同挑燈夜讀的也不止自己一個,還有這樣一個知心的人陪着自己,怎會不覺的踏實?
漸漸的,她覺的這些用語已經不能滿足司徒諾的需要,便打算爲他編寫一個文法彙總,好助他更好的學習英文。於是,她的工作量又變大了一些,一來,她也並沒有怎麼學習文法,二來她身邊根本就沒有相關的書籍,編寫起來自然就困難的多,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來琢磨,推敲。時不時的,便一個晚上過去了。
司徒諾每日照舊會在固定的點兒來,一般都是晌午至下午黃昏之時。他沒想到玉玲瓏會如此用心,還專爲自己做了這麼個詞彙和用法的冊子,玲瓏給他時,都是兩三頁,三四頁的,他視爲珍寶,每次回去,都要歸整好,裝訂起來。這一路學了下來,竟有百尺厚了。
“這英文畢竟也是一門語言,是需要環境的,我這樣教習給你的,不過也是皮毛,若想和洋人溝通無阻,你日後下的辛苦還多着呢。”玲瓏道。
“嗯,這個我自然知道,只是學了這些也不至於跟洋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什麼都說不出來,瓏兒,真是太感謝你了。”
玲瓏莞爾一笑,“這有什麼可謝的,你那日救了我,我感恩戴德,這恩自然是要還的,不過是區區文字而已,你不必掛在心上。”
司徒諾舒心的笑笑,“你既教了我,自然就是我的老師,我感懷於心,定不敢忘。”
玲瓏一聽,急道,“誰要做你的老師,我纔不是你的老師,我不過是出於好意在幫你。”
司徒諾不與她爭辯,微笑着看着手中的英文札記。玲瓏看看他,拿出一個裝訂好的本子,遞到司徒諾面前,司徒諾定睛一看,上面的寫着,“英文文法概要”
“之前教你的都是些基礎,你若想深究,還需學習這些文法。我身邊沒有書,只能憑藉我的記憶和隨身所帶的書籍裡彙總一些,大概也是這些了。”
司徒諾捧着這書,手指溫柔的滑過封面,又迫不及待的翻看了兩頁,盡是分門別類的,短語,從句,例句,好不精細。他看呆了,眼睛遲遲不肯離開書頁。
“瓏兒,這當真是你一個人編寫的?”
玲瓏笑道,“那當然,不然,你會覺的這樓裡還有誰有這本事?”
司徒諾心中滿是說不盡的感激,“你放心,我一定細心研讀這些文法,不叫你失望。”
他目光流轉之處,瞥見玲瓏細白腕子上那個晶瑩剔透的白羊脂玉鐲子,直襯得她愈加高貴典雅,仿若仙塵之人。他心裡暖暖的笑笑,遇上這樣的女子,這一輩子,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