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業此來貴陽只帶了二十個人,更重要的是,他這二十個人只是很普通的侍從,石阡楊家現在已經沒有屬於自己的武力,他們的武裝和防務都由臥牛嶺接手了。這般情況下,他這些人如何是“小西天”鐵衛的對手?
宋曉語帶來的這些人都是她的貼身侍衛,作爲長房大小姐,這是宋氏家主從小就配給她的一支私人武裝,完全聽命於她一人,在宋家的培養之下,他們都是能夠獨擋一面的豪傑。
此一戰,毫無懸念。當韋業被宋曉語踏在腳下,看到她手中揚起的利刃時,他依舊不明白這位面寒如霜的姑娘究竟和他有什麼仇恨。韋業嘶聲吼道:“在下是石阡楊家的人,我和姑娘無仇無怨啊!”
宋曉語冷笑:“無仇無怨?這一刀,是我替田公子送你的,你記住,我叫宋曉語!”
“田公子?”韋業目光一閃,駭然大悟。他沒想到,之前得田彬霏授意,把設計對付臥牛嶺的“功績”攬在他自己身上,最終遭到的報應居然是來自田彬霏的未婚妻。
“我冤枉啊!事情不是這樣的!我……”韋業急急掙扎起來,這個秘密他一直藏在心裡不肯說出來,因爲一旦說出真相,他從此就不能見容於石阡楊家,一旦離開楊家,天大地大,他還能到哪裡去?
可現在鋼刀加頸,什麼都顧不得了,他必須得說出真相,唯有說出真相,才能保住性命。榮華富貴,在身家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刀下留人!”與此同時,遠處也傳來一聲大吼,聲如霹靂。一道青色身影飛奔而至,後邊急急跟來十多個人。
急急趕來的是巡檢官張梓萌。撫臺葉夢熊進駐貴州之後,首先要掌控的就是貴陽府,若連貴陽府都控制不了。談何掌控全局,操控整個貴州,那豈非空中樓閣,癡人說夢。
是以對貴陽府。葉撫臺大力整頓,要害部門、要害人員,全都換上了他的心腹。巡檢官張梓萌就是他的心腹之一,昔年葉大帥鎮撫遼東的時候,張梓萌是爲他牽馬墜鐙的馬伕。
大帥親兵。起步要比別人高的多,百餘年前權傾朝野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就是燕王朱棣的馬伕。
如今葉夢熊做了貴州巡撫,他昔日的親兵小卒張梓萌也就成了掌控貴陽治安的巡檢。巡檢官兒不大,區區九品官,手下只有十二名正式捕快,此外還有丁勇、役丁再加上捕快們所僱傭的幫閒,全加起來也只有兩百多人,這就是張巡檢巡弋貴陽城、彈壓全城治安的全部力量了。
人手似乎少了些,但長街混戰卻瞞不過他。在這位精明強悍的巡檢大人治理下,貴陽城的城狐社鼠、潑皮無賴中已不知有多少人成了他的眼線耳目,宋曉語帶人困住韋業的時候,就有人飛奔去向他報信了。
此時張梓萌剛剛趕來,老遠看見宋曉語揚起手中刀,頓時勃然大怒,他追隨葉大帥多年,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勇士,不比尋常司法官。自他到任,但凡他要抓的的人。膽敢反抗者,都是一經擒獲,立即先砸斷雙腿,再解赴有司法辦。一時間兇名遠播,罕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案,想不到現在竟有人當街殺人。
張巡檢也不管那是一個嬌滴滴、俏生生的大姑娘,大吼一聲,就把他的腰刀擲了出來。那刀“呼”地一聲,幻化成一團刀輪。呼嘯着直奔宋曉語姑娘而去,這一刀劈中,怕不要把她劈爲兩半。
宋曉語理都不理,就像根本沒有看見如此兇猛的一刀,韋業還未及說出真相,宋曉語已經紅着眼睛,狠狠一刀劈了下去!“噗”地一聲,血光迸濺,韋業屍首分離,二目怒凸,至死都不相信他會死得如此俐落,死不瞑目啊。
“鏗!”
張梓萌擲出的刀被宋曉語手下一名武士挺刀撞去,將那腰刀磕飛,但那武士也不由自主倒退兩步,手中刀迅速出現一道裂痕,只要再稍稍碰撞,必斷無疑。
張巡檢一見那姑娘在他呵斥之下竟然還敢殺人,嗔目大喝道:“大膽!竟敢無視本官,當街殺人,把他們抓起來!反抗者格殺勿論!”
張梓萌一聲令下,那些捕快、丁勇、役丁們立即揚刀挺槍衝了上來。宋曉語大喝道:“棄械,不許反抗!”
她雖矢志爲未婚夫田彬霏報仇,卻也不願爲家族惹來禍事,一個巡檢官官兒不大,卻代表着朝廷,如果拒捕殺官,罪名無異於反叛,這個後果她承擔不起。
宋曉語的那些鐵衛從小被灌輸的理念就是一生一世追隨宋大小姐,這條命早就賣給她了,一聽宋曉語如此吩咐,他們毫不猶豫,立即將刀劍擲在地上,束手就縛。
張梓萌臉色鐵青,雖然瞧這一行人模樣就知道絕非尋常人物,但他絲毫不拒,這位巡檢老爺眼中只有撫臺大人葉夢熊,對這些世襲罔替傳承於斯的土官世家可是一點也不感冒。
張巡檢沉聲大喝道:“好大膽!好威風!竟敢當街殺人,視我朝廷如無物麼?給我拿下!”
宋曉語昂然而立,束手就縛。她要殺韋業,完全可以採用暗殺手段,以宋家的勢力,只要抓不到真憑實據,就算是撫臺大人也奈何不了她,可她偏偏就選擇了公開殺人,戴孝殺人。
她還沒有嫁到田家,但她卻已把自己視作了田彬霏的未亡人。她從小就喜歡田彬霏,自從兩家訂下婚約,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成爲那個丰神如玉的翩翩公子的妻子,更是悄悄關注着他的一切。
不知不覺,愛戀已深,當她得知田彬霏的死訊,在這少女心中織造了多年的美夢也破滅了。她不想暗中動手,在她看來,爲夫報仇,天經地義,她就是要堂堂正正,田家不肯爲他們的大少爺去做的,她心甘情願去做,爲他復仇。爲他去死。
冰冷的鐵鏈鎖住了她溫涼如玉的秀項,宋曉語揚起雙眸,看向灰茫茫的天空,依稀似乎又看到了那位俊美無雙的公子正站在雲巔。眸中含笑地看着她。
宋曉語的眸中漸漸溢起了晶瑩的淚花,大仇已報,生無可戀,死只是她解脫相思之苦的手段而已,她又有什麼好怕的。她的良人,會在奈何橋上等着她吧?
田嘉鑫從大房田大小姐處出來,有點六神無主。他急急回到自己居處,吩咐下人準備車馬,隨即便去向父親問計。他的父親田七爺一向負責田氏內政,是田氏土司的“總理”,能夠維持一門千百號人的家政事務,能力自然出衆,一旦碰到難解之事,田嘉鑫就會請教父親。
自從大公子暴斃。大小姐嫁去臥牛嶺,田七爺的心思就活了,他並不覺得其他各房就比他七房出色,他也想爭一爭家主之位,如今情勢越來越明顯,大小姐顯然是屬意於他的兒子,十有八九是要由他的長子田嘉鑫繼任田氏之主,田七爺這些天當真是心花怒放,常常是睡覺都要笑醒的。
今日一見兒子心神不屬的模樣,田七爺頓時心中一緊。眼看兒子就要大位到手,可別是做了什麼錯事讓大小姐不高興了?這個時候,可容不得半點差錯啊。
田七爺趕緊掩上房門,對田嘉鑫道:“出了什麼事。莫非你捅了什麼大簍子?”
田嘉鑫愁眉緊鎖地道:“爹,小西天的宋家大小姐宋曉語,今日當街殺了石阡楊家的外戚韋業,被撫臺衙門給鎖了。”
田七爺訝然道:“這關咱們田傢什麼事?”
田嘉鑫苦笑道:“宋姑娘是爲了咱們大公子才殺了韋業,於情於理,我田家都不能袖手旁觀。可宋姑娘這樣公開動手。就是冒犯了撫臺大人的虎威,大小姐要我負責搭救宋姑娘,兒實在不知該如何着手啊。”
田七爺聽了頓時蹙起了眉頭,他知道田妙雯如此安排,是爲了給他兒子再奠一基,如果他的兒子能圓滿解決此事,就能把他的地位拔升到一個無人企及的地步,成爲家主衆望所歸,誰也難以挑釁。
然而此事可是涉及到兩大巨頭,一面是小西天的宋家,一面是封疆大吏葉巡撫。宋曉語被抓,宋家是肯定要出手的,用得着田家出面?既然田妙雯做此安排,就說明宋家很可能保不下宋姑娘。
那樣的話,就是宋家和葉撫臺這兩大巨頭之間的搏奕了,就是安老爺子怕也不好出面,他田七爺的兒子何德何能,能調解這兩大巨頭之戰?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田嘉鑫黯然道:“我知道這是大小姐對我的一個考驗,也是我的一個機會,可是這件事實在難辦,只怕要讓大小姐失望了。”
田七爺心中忽地一動,緩緩說道:“大小姐很顯然是想立你爲田氏家主,爲了替你造勢,大小姐煞費苦心,姑爺更是身體力行,如果這件事根本不可能成功,大小姐何必要讓你做這件事,把好不容易纔幫你樹立的威信毀於一旦?”
田嘉鑫眼睛一亮:“爹是說,這裡邊還有迴旋的餘地?”
田七爺斬釘截鐵的道:“一定有!只不過……爹也想不出該如何着手。”
田嘉鑫臉色一垮,苦笑道:“爹這不是等於沒說麼。”
“那也不然!”
田七爺捻着鬍鬚,露出一絲狡黠神色:“你盡力去做吧,使盡渾身解數,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我想,這只是大小姐對你的一個磨礪,卻未必是把最後的希望放在你身上。”
田嘉鑫患得患失地道:“這可是無解之局啊,大小姐真的會留有後手麼?”
田七爺已經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鎮定地道:“一定有!你可不要忘了咱們家那位姑爺子,那可是一個專門化不可能爲可能的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