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宅裡,花晴風困獸一般站在臥室中,瞪着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怒視蘇雅姐弟,連連冷笑道:“你們成功了!現在所有人都認爲我是瘋子,再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話,你們想怎麼樣都成了。”
蘇循天怒道:“姐夫,我們都是爲了你好,你真以爲你能成功嗎?你以爲你能鬥得倒葉縣丞?你以爲你的屁股很乾淨……”
“循天!”
蘇雅厲聲喝止了弟弟,道:“你出去!”
蘇循天擔心地道:“姐,姐夫他……”
蘇雅搖搖頭,道:“放心,他不會傷害我。”
蘇循天猶豫道:“姐……”
蘇雅道:“我們夫妻要說些體己話,你先出去吧。”
蘇循天無奈,只得慢慢騰騰地退了出去。
房中一靜,蘇雅道:“老爺,你當然沒有瘋,我知道!”
花晴風冷笑連連。蘇雅道:“可是,你做的事,比瘋子做的事還要嚴重,你知不知道?你……在自毀前程……”
她還沒有說完,花晴風突然惡狠狠地撲了上來,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蘇雅一驚,但雙臂只是下意識地一擡就放下了,她凝視着花晴風那張扭曲的面孔,神色非常平靜。
隨着窒息,她的臉龐漸漸脹紅,但她的眼神卻始終帶着一抹安詳平靜的笑意。快要窒息了,蘇雅乾脆閉上了那雙美麗的眼睛,花晴風心絃一顫,看着她的神情,忽地想到了似曾相識的一幕。
當初,花晴風家道中落,被迫與商賈人家聯姻,他自覺是種恥辱,但是蘇家極其富有,他以窮書生的身份與蘇家攀親。沒有幾個旁人覺得他這個讀書人如何清高,如何委屈,反而對他多有奚落、嘲諷。
他記得,那時候只有蘇雅不斷地鼓勵他、安慰他,正是在那段時間裡,他們漸漸相知相愛,拋棄成見。相濡與沫。他們第一次親吻時,蘇雅就是這般輕輕閉上眼睛,臉龐也是紅的,那是羞到發燒的紅,是那般可愛。
花晴風的手扼不住了,他顫抖着。突然放開手,倒退幾步,悲鳴一聲,雙手掩面,淚水無聲地自指縫間流出來。
蘇雅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許久才調勻了呼吸,她咳嗽了幾聲。對花晴風道:“我不知道那晚我去葉府,你居然會直接闖進來,我只好避到桌下,因爲我無法向你解釋我爲何會出現在那兒……”
花晴風像受傷的小獸兒般嘶吼道:“不要說了!”
蘇雅踏前一步,鎮定地道:“我要說,我當然要說,因爲事實並非你想象的那樣,我不說。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花晴風怒視着蘇雅道:“你還要解釋什麼,難道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
蘇雅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輕聲道:“你看到了什麼呢?你只看到,我藏在葉縣丞的書桌之下,是不是?可我出現在那兒,就一定是因爲男女之情麼?”
蘇雅搖搖頭。平靜地道:“徐伯夷越過你,獨自上書朝廷,宣講易俗之策。一旦讓他成功,就是你的過失。一旦令皇帝對你不滿,你這縣令還能做得下去麼,當時你正在驛路上監修道路,情急之下,我只有找到葉縣丞商議。”
花晴風想起了他當日也是驚聞此事,才匆匆趕去找葉小天商議,便道:“可是你……”
蘇雅打斷他的話,搶着道:“你一定會問,如此大事,我爲何不馬上與你商量,你一定奇怪,我只是一個閨中女子,爲何要瞞着自己的夫君,去與他手下一位屬官密商如何保全自己夫君,是麼?”
蘇雅道:“老爺應該記得,當初葉縣丞受人誣告,被提押於金陵,徐伯夷趁機大權獨攬,利用修繕驛路,保障軍需,供給雲緬戰事的理由,把財權、人權盡皆抓在手中。
老爺當時束手無策,葉縣丞自金陵返回,向老爺獻計,彈劾徐伯夷,兼且自劾,以進爲退,奪回權柄,但老爺瞻前顧後,不肯答應。之後,妾身便利用替老爺掌管印信的機會,替你寫了兩份奏疏的事吧?”
蘇雅凝視着花晴風,道:“妾身還記得很清楚,那兩份奏章,一份是《劾葫縣縣丞徐伯夷暨主簿王寧疏》,一份是《葫縣縣令花晴風自劾疏》。就是在那一次,眼見老爺當斷不斷,妾身唯恐錯過良機,纔不得不拋頭露面,替老爺與葉縣丞密議,若不是提前與他達成密議,得到他的配合,妾身即便替老爺上書,又哪有人配合將老爺的權柄奪回?”
花晴風慢慢想了起來,當初的確有這麼一回事,當時他雖恨極了徐伯夷,卻一直沒有勇氣正面對抗,就是因爲蘇雅替他上了彈劾奏章,趕鴨子上架,逼得他再無退路,才硬起頭皮與徐伯夷一戰。
蘇雅道:“就因此事,老爺你才上了驛道,取代徐伯夷,將他趕回縣衙。徐伯夷不死心,又出一計,利用胡族百姓易俗取媚今上,一旦讓他成功便前功盡棄了,既然之前共商其事的是葉縣丞,我不就近與他商議還能找誰?”
花晴風怔愕半晌,喃喃地道:“你既一心爲我打算,爲何要避入桌下,爲何不敢見我?”
蘇雅苦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要怎樣與你解釋?再說,妾身擔心以老爺一向優柔的個性,會再有畏怯不前的時候,本想隱在暗處幫助老爺,如果老爺知道了,妾身還如何起到奇兵之效?本想暫避一時,誰會想到……”
“會是這樣麼?”
花晴風萬萬沒有想到親眼所見也會有所偏差,如果夫人所言屬實……,倒也確實像是真的。女人出門容易還是男人出門容易?兩人若真有私情,也不必由夫人送上門去啊,畢竟這樣暴露的風險更大,而葉小天若夜不歸宿,誰會注意。再者,兩人若要親熱,又何必在書房那種地方……
花晴風的信心動搖起來,他猶豫地看着蘇雅。厲聲道:“你不是騙我?”
蘇雅悽然搖搖頭,道:“你現在已被所有人視爲瘋子,我若誠心負你,又何必對你說這番話,有意義麼?”
花晴風又怔住了,過了半晌,他突然又跳起來。怒吼道:“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這一次你爲何偏幫葉小天?你說!我纔是你的男人,我纔是你的夫君啊!”
蘇雅昂起了頎長的秀項,白皙優雅的彷彿天鵝一般的脖頸上幾道指印宛然:“你說我偏幫葉縣丞?”
蘇雅把葉小天所說的有關花晴風的一應真假罪狀列舉了一遍,道:“如果真讓你把這封聯名奏疏送上朝廷,你以爲葉縣丞會坐以待斃?他是什麼下場我不在乎。但你是什麼下場我在乎!無論成敗,你最好的結局都是罷官免職,身敗名裂,而依從葉縣丞的條件,最不濟也能保你一個冠帶閒住,官宦之身,你說……我還能怎麼選擇?”
說到這裡。蘇雅委屈的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花晴風下意識地舉步上前,想要爲她拭淚,可他只舉了舉手,便倒退幾步,似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坐在椅子上,以手掩面,有氣無力地道:“我無能,我無能啊……”
“東翁。發放賑濟銀兩,這是爭取民心、積累人望的絕佳機會啊,東翁豈可假手於白主簿!”
葉小天擺擺手,道:“算啦算啦,現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嫌,避嫌啊。”
……
“東翁。有關花知縣患了臆症,須得暫且停職的奏章可曾遞交朝廷?”
“啊!我已經委託白主簿去做了。”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啊!東翁,此事必須由東翁一手操辦,鄙人已經草擬了一份文稿。東翁且看如何。”
“唔……”
“東翁與花知縣之間的個人恩怨,是萬萬不能提的,就說花知縣憂思國是,虛竭傷神,偶發臆症,如此一來,朝廷便只會令其歇養,不會馬上調換官員,而主政葫縣的則非你縣丞大人莫屬,如此一來,只需熬到花知縣任期屆滿,東翁也有了資歷,坐這七品正堂順理成章!嘿!嘿嘿!”
李秋池笑得很陰險,似乎葉小天已經坐到了七品正堂的位置上,而他作爲師爺,也正式開始爲幕主出謀劃策,參與機要;起草文稿,代擬奏疏;處理案卷,裁行批覆;奉命出使,聯絡官場,好不風光……
葉小天以手撫額,好不苦惱。當晚見到李秋池,李秋池果斷地跪了,葉小天想到自己身邊一直以來還真沒有一個能幫他處理文案政務的師爺,便接受了李秋池的“投誠”,誰料這李秋池進入角色也太快了,而且……怎麼有點話嘮呢?
李秋池見葉小天撫額不語,關切地道:“東翁可是有些不適,要不要派人請個郎中來。”
“不必了!”
葉小天苦笑道:“本官只是覺得,眼下呢,咱們應該低調,儘量低調一些,這些事情,過些時日再說吧。”
李秋池聽了不免憂傷起來,用一副深宮怨婦般的幽怨眼神兒瞟着葉小天,黯然道:“那……鄙人如今該幹些什麼呢?”
這時候就見潛清清一身清麗,甩開一雙悠長健美黃金比例的大長腿,邁着貓步兒嫋嫋娜娜地走來。葉小天趕緊道:“李狀師……啊不!李先生,你怎麼會沒有用武之地呢,來!你先替我擋駕,且莫讓那位潛夫人靠近我。”
近來頻繁糾纏葉小天的不只是一個李秋池,還有一位就是趙驛丞的夫人潛娘子。自從得知花晴風是誤會他與自己夫人有姦情才蓄意加害,黃泥巴糊褲襠說也說不清的葉小天可是敏感的很,哪敢與有夫之婦私相接觸。
“真是頭痛啊……”
看着輕搖小扇,快步迎向潛清清的李秋池,葉小天抱頭暗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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