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妙雯一身重孝,哭得梨花帶雨。葉小天只能無奈地擁着她的香肩,輕聲道:“人死不能復生,妙雯,節哀。”
田妙雯輕輕拭去腮邊的清淚,對葉小天道:“家兄過世,田家今後該怎麼辦,該以何人爲主,總得有個結果才行。賤妾請相公恩准,回孃家一趟,爲家兄料理後事。”
葉小天忙道:“理當如此。要不要我陪你回田家?”
田妙雯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纔剛回來,如今形勢,臥牛嶺萬萬離不開你。妾身獨自返回家族,足矣。”
葉小天點了點頭,道:“那好,我馬上安排人護送你回去。”
田妙雯猶豫了一下,有些話,她本想等葉小天回來,兩人的關係更近一步時再對他坦言。但此刻急於返回田家主持大局、安排繼任家主人選,這一去短時間內是回不來的,有些事還是早早交待纔好。
田妙雯轉身從梳妝檯的抽屜裡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葉小天道:“這裡邊記載的東西,請郎君在妾身走後再看。其中所載,妾身實不想讓郎君知道,但有些事,卻又實在不能瞞着郎君……”
葉小天好奇心大起,但田妙雯既然這麼說了,自也不好當場打開,只好借過簿冊,輕輕點了點頭。
田彬霏一死,田氏羣龍無首,田妙雯作爲嫡支長房的大小姐,必須得回去主持大局。她很快就離開了,直到離開臥牛嶺,田妙雯才長長地吁了口氣,好象壓在肩上的一座大山暫且被搬開了。
別人不瞭解她大哥一些有悖人倫的怪異心思,但田妙雯清楚,所以田彬霏爲何出現在爆炸現場。旁人都只道他是和羅百川一樣打聽到了消息,趕去向胞妹示警,田妙雯卻隱約猜到了大兄的真正打算。
田妙雯很清楚。葉小天是個聰明人,既便他現在想不到。也不代表這個秘密會隨着大哥的逝去而深埋地底。田妙雯知道,張揚展曹四家俘虜中,一定有大哥的人,葉小天現在只是顧不上審問,回頭他一定會查知真相。
所以,田妙雯選擇回田家主持大局,一方面是田家羣龍無首,需要她來鎮場子。二來也是給葉小天留出充分的時間與空間。等他弄清楚真相時,何去何從,從他是否願意接迎自己回來便可知道,不必把臉面輸光。
目送田妙雯走下山去,葉小天長長地吸了口氣,輕輕打開了那本簿冊,只看了片刻便被吸引住了。葉小天一頁一頁地翻着,越看越是眉頭大皺,那上面記載的都是葉小安犯下的昏庸糊塗事。
田妙雯也知道要向丈夫說起他親兄長的不是,很容易弄得裡外不是人。所以務求證據確鑿。在她吩咐黨延明秘密調查的與葉小安有關的每一樁事,都有時間、地點與人證。
葉小天根本不需要真的去求證,看到田妙雯的記載。就知道簿冊中所言確實無誤了。葉小天越看越怒,越看越是懊惱,終於忍無可忍,把那簿冊撕個稀爛。
……
葉家大宅旁一幢毫不起眼的民居中,葉小安瞪着一雙發紅的眼睛,冷冷地從幾人面上掃過。
嚴世維手中是一對地高九的爛牌,謝德林的手中是一對天槓,而劉乃銘更慘,手中根本沒有對子。只一個梅花十點、一個紅頭十點,加起來只算個位數。是慘到不能再慘的零點。
葉小安暗暗冷笑,但面上卻仍扮出一副緊張的模樣。只有他的上家欒振杰還沒開牌了,但葉小安手裡是一對至尊寶,而且他是莊家,通殺,就算欒振杰也抓到一副至尊寶,還是輸,他根本不需要扮出一副緊張模樣來惑敵,實際上他已經可以直接亮出自己的底牌收錢了。
但他喜歡等下去,這就是賭博的樂趣,他喜歡看着對方緊張,但是當他亮出那對至尊寶時,對方的一切努力都將化爲泡影,只有沮喪,那會是他最開心的時候。
葉小安手氣一直不好,最近一直在輸,卻不想否極泰來,這一把竟然被他抓到了一對猴王。現在他只恨之前下的注還不夠高。
欒振杰咬牙切齒半晌,把他的底牌狠狠地抓起來,拍在桌子上,衆人定晴望去,齊聲歡呼:“雙鵝!哈哈,雙鵝!葉老爺,你又輸啦,哈哈哈,我們就不信你會是一對雙人、雙地或雙天!”
“哎!我的確不是雙人,也不是雙地、雙天!”葉小安一臉沮喪,暗裡卻是心花怒放,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可我卻是一對……”
葉小安抓起至尊寶,就想威風帥氣地拍在桌子上,可他手中的牌還沒拍下去,門就被人一把踢開了。
葉小安愕然擡頭望去,就見侍衛統領寶翁沉着臉立在門口,把手一揮,喝道:“統統帶走!”
葉小安愕然道:“寶翁,你們幹什麼?”
一羣凶神惡煞的大漢衝進去,將嚴世維、欒振杰等人一把揪起,拖着就走。葉小安抓着一副“至尊寶”,愕然坐在那兒,直到所有人都被拖走,寶翁返身要走時,才怒喝道:“寶翁,你竟敢以下犯手,想造反不成!”
寶翁按着刀頭也不回:“奉土司大人之命,抓捕嚴世維等一衆蠱惑土舍的狐朋狗友!”
葉小安呆在那裡,直到寶翁的人影消失在門口,才緩緩看向他自己的手中,他的至尊寶啊!連着輸了半個月了,好不容易抓到一對至尊寶,居然沒有機會亮出來。
嚴世維、謝德林、劉乃銘等人被帶到了葉小天面前,葉小天揹負雙手,冷冷問道:“誰是嚴世維?”
兩個把嚴世維反扭雙手的武士將他向前一押,葉小天的目光便盯到了嚴世維的身上:“葉小安是我的兄長,你與家兄交厚,本是你的福氣。若能引導家兄向善,做一個良師益友,我也不會虧待了你。可惜……”
葉小天目光一冷:“你不知珍惜,偏要做一個狐朋狗友!吃喝嫖賭,酒色財氣,家兄本是純樸良善人物,生生被你教了個五毒俱全!”
兩個武士將他們從嚴世維袖中摸出的牌九扔在嚴世維腳下,對葉小天道:“大人,這是屬下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他們暗藏牌九,與土司老爺賭牌時,便好做手腳,逛騙錢財。”
“好!很好……”
葉小天冷笑:“他既以雙手引導家兄向善,那就給我剁去他的雙手!”
嚴世維臉色一變,他只以爲就算被葉小天發現,頂多也是責斥一頓驅他遠離,從此不得踏進臥牛嶺一步,哪知道葉小天居然會命人斬去他的雙手。嚴世維似乎這時纔想起葉小天是個土官,在他的轄地內他就是土皇帝,生殺予奪,一言而決。
“不要啊!土司老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詐騙土舍老爺的錢啦。小的把錢都退回來,從此洗心革面!土司老爺……”
嚴世維的乞求聲未了,便是一聲慘呼,那些侍衛對葉小天的話如奉綸音,執行起來絕無一刻遲疑,竟是乾淨俐落。嚴世維被硬生生砍斷了雙手,活生生痛暈過去。
欒振杰、謝德林、劉乃銘看見寶翁用托盤呈上的一雙斷手,只唬得兩股戰戰、冷汗淋漓。葉小天冷冷地瞟了他們一眼,喝道:“滾出臥牛嶺,再讓葉某看見,就砍了你們的狗頭!”
欒振杰、謝德林等人如蒙大赦,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着一溜煙兒逃走了。
葉小天淡淡地瞟了眼疼昏在地的嚴世維,道:“扔出臥牛嶺!”
侍衛們拖起嚴世維就走,葉小天苦苦一嘆,便向葉小安呆坐的那處民宅走去。他剛剛回來,不知有多少事要料理,可事關胞兄,也只得暫且擱下一切,全副精神用在兄長身上,免得一個不妥當便傷了兄弟感情。
展家大小姐凝兒與母親所居的院落早已成了展家最荒涼的地方。偌大一個院落冷冷清清,院子裡已經有野草這一叢那一叢地長生出來,彷彿很久沒人居住的模樣。
展龍繼任土司後,並未把叔母和堂妹趕走,但卻從此絕足於此,對她母女不聞不問,還削減了叔母和堂妹的月例錢,調走了所有丫環奴婢。此時的這處院落,彷彿便是一處冷宮。
展凝兒在廚下生着火,煎着藥。砂鍋裡熱氣騰騰,氤氳了她的模樣。原本只會舞槍開棒、對針織女紅、廚藝烹飪全然不懂的凝兒,現在已經學會了煮飯、煎藥、縫補衣裳。
凝兒無法離開,因爲她多病的母親在這裡。她也曾想過帶母親回外公家,但母親不肯。她覺得既然嫁到展家,就已是展家的人,無論展家人怎麼對待她,她也沒有離開展家的道理。
母親是凝兒最大的牽絆,母親不肯離開,凝兒也就只好留下,照顧多病的母親,忍受親族的白眼和冷落。現在的凝兒再不是當初在晃州時那個天真爛漫、率直爽朗的苗家小姑娘,她成熟了。
藥煎好了,凝兒拿布墊着端起砂鍋,用紗布蒙在上面,將藥汁瀝到碗裡,端着黑漆漆的藥湯向母親的臥室走去。她沿着長廊剛剛走到母親門口,忽然看見那個已經許久不曾有人出現過的月亮門兒處涌進了一大幫人。
大嫂、二嫂、堂伯、堂叔……
展凝兒訝然站住,就見大嫂二嫂領着一羣族親長輩搶到她的面前納頭便拜,號啕大哭道:“小姑,你大人大量,莫要怨恨你的兄長,無論如何,你要救他一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