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有時候回想第一次被送去地獄的日子,會覺得有點懷念。
後來我每一次去地獄,都會到那裡轉轉,即使那裡已經跟當時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似乎只要聞到那種味道,我就能想起那場戰役,幾乎毀掉了整個第三層地獄的戰役。
梅里美的確是足以讓天界驕傲卻也讓所有人畏懼的。我以前總覺得他可怕,但其實他在戰場的樣子還可怕一千倍。獸狀魔物的血有各種各樣的顏色,已經沾染了他的裙袍,他的臉頰,他的劍上面都是斑斑痕跡。遠遠看去,只能注意到那雙似乎閃着血光的眼,銳利的注視着前方,幾乎可以看到他周圍滿是興奮和狂暴的火焰噴薄而出,想要靠近他身邊都不可能。哈瑪流一邊戰鬥,一邊還擔憂的望着梅里美。只見他嘴角劃出一個猙獰的弧度,哈瑪流馬上揮手讓所有人後撤。
有些狼狽的天使大軍這時非常整齊的馬上後退,戰得筋疲力盡的魔獸看到天使後退,都追了上來。哈瑪流飛快的回到我身邊。站在我身邊的正是加百列。戰前,哈瑪流把吹響號角的工作交給了他。
一聲震耳的轟鳴划向天空,好像天界的霞光也跟着瞬間燦爛了。站在戰場正中的梅里美周身被赤紅的火焰包圍,縱使千百隻魔獸也無法靠近,無可奈何。他腳底閃動巨大的魔法陣,頭髮已經飄蕩在半空中,不斷涌出的靈力把他身上的血污洗刷得乾乾淨淨,就像沐浴在聖光中一般。隨着低低的吟唱,火焰在魔法陣中不斷蔓延開來,宛如開滿紅蓮的水池,一朵一朵,不斷的延續,生生不息。所到之處,再無生命痕跡。魔獸在火焰中掙扎,但卻不消片刻就無影無蹤,連殘肢都不會遺下。
梅里美的力量太過強大,許多來不及離開的天使也被那火焰灼傷。還好哈瑪流護着我又退後了許多,我才安然無事。只那一次就消滅了半個魔獸隊伍。我讚歎不已的同時,又感到了遠處的注視。和戰場上的氛圍不同,一種複雜的凝視。我想去找,卻再也找不到它到底來源於誰。
“這樣,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吧?”我定了定神,問哈瑪流。
哈瑪流卻仍然一臉凝重,並不輕鬆。
我也只能繼續觀望着。
被梅里美的強大鼓舞,天使羣又振奮起來。可是哈瑪流卻大叫不好,迅速的向梅里美飛去。我剛想跟過去,卻被加百列抓住了。
“肯定是很危險的狀況。”他微笑着,似乎周圍的亂七八糟都和他無關。
我再回頭看去時,梅里美身上連一塊像樣點的布都不剩了,幾乎全部都是污黑的。哈瑪流在他四周建起了水結界,卻沒辦法再阻止其他天使的涌動。
剩下的魔獸都在撤退,梅里美只是望着前方動也不動。他看不到哈瑪流,看不到周圍的天使,只能看到敵人。
於是,他向前飛去,只是一瞬間就衝破了哈瑪流的結界。水結界和他周圍的高溫碰撞,化作縷縷白煙。
哈瑪流馬上追上去。兩人都化作白光一般,直接衝向敵方的陣地。
梅里美開始廝殺,彷彿剛纔的魔法陣已經耗盡了他的靈力卻無法耗盡他的力氣,那份恣意的狂暴頃刻間變成無法遏制的殺意。唯一讓人驚異的,是他早已無法分清到底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只有血,好像在逐漸讓他更加興奮。
哈瑪流暫時無法阻止他,只能讓衝到前面的天使立刻後退。
處在戰爭狀態的戰鬥天使都有毫無理智的熱情和衝動,想要讓他們乖乖後退並不容易。他們總覺得不會被梅里美所傷,但實際上,梅里美帶着強大力量的劍可以摧毀周圍的一切。無論是敵人還是同伴,對他來說早已沒有任何意義,凡是闖進他眼簾中的都是阻礙,都會被毫不留情的殺掉。
“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似乎不把這裡的任何天使或魔獸放在眼裡。又或者,現在的梅里美根本就不會把任何東西放在眼裡。他只想殺戮。
路西斐爾曾說:“一旦梅里美出現異常,能阻止他的人只有哈瑪流。所以哈瑪流必須回去。”
我現在才明白。
在這個時候,不顧自己是否受傷,願意去阻止梅里美的,只有哈瑪流了。
周圍可殺的魔獸少了,天使也有後撤的跡象。哈瑪流終於找到機會制止梅里美。他的四肢都有劍氣的傷痕,額頭上也有血印,衣袍早已亂作一團,手上的劍也不知剛纔掉在哪裡。
“梅里美,可以了。你已經做到了。”
用結界封印瘋狂狀態的梅里美一點都不容易,哈瑪流後背似乎已經溼透了,他根本不敢稍稍鬆懈一下。
貝利亞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他開始帶人收拾戰場,卻把那塊地方空了出來留給還在掙扎的兩人。
加百列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將號角交到貝利亞手上。
“真是危險的人物。”他這樣總結。
貝利亞笑了笑:“可是你並不怕他。”
又過了許久,我才往他們那邊走去。
梅里美似乎已經安靜了,但還沒有回神,只是直直的站在原地,似乎蓄勢待發。哈瑪流滿頭汗水,手一點都不敢離開結界球。我把自己的手也觸碰上去,施加了水的力量,讓它更牢固一些。
哈瑪流放下早應該酸楚的手臂,露出個有點虛弱的笑意。
“等他醒來,不要提這件事了。”
我點頭。
“天空大軍的君王是個聽起來光榮實際苦難的稱號。能承擔這份痛苦的,大概只有梅里美了。”哈瑪流坐在燒焦的泥土上,一點沒有平日整潔的樣子。“力量的透支,一次次殺戮,會將所有的良善都被逼到深淵。還好他到現在,還沒有崩潰,沒有墮落。我不知能守護他到什麼時候。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拜丘,你能不怕受傷,幫我把他救回來嗎?”
我?救梅里美?開玩笑吧……
茫然的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
“哈瑪流,你不會不在的。不是嗎?”
哈瑪流,你不會不在的。
我一直這麼以爲。
一直。
又過了許久許久,梅里美才倒了下去。我和哈瑪流因爲他終於昏倒而長出了一口氣。哈瑪流一身傷口讓我不忍心把擡梅里美回去的重任交給他,所以只能自己感慨梅里美真是沒少吃喝玩樂了。
好在哈瑪流都是輕傷,所以等梅里美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基本恢復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巴比勒照顧人的技術實在一流。只是梅里美的嘴脣蒼白的好像塗了白色顏料似的,當然臉色也是如此。
他醒來,用眼神詢問哈瑪流似的,卻只得到一個安撫的微笑。然後兩人都沉默了。
有些事,不用說,也不會被隱瞞。
那些被當成不言而喻的事實,還有根本不可能被遺忘的故事,總是在需要它們的人的腦袋裡迴盪。
巴比勒端着水盆安靜的退下,我跟着他離開了梅里美的房間。無論接下來那兩個人要說什麼,好像都不是我能理解的了。
巴比勒有意要等我似的,動作緩慢。
“可能我們馬上就能回去了。”他平靜的說:“經過那一戰,惡魔不會那麼容易恢復。畢竟魔獸也是要蓄養一段日子才能參加戰鬥的。”
我想起注視我的眼神,覺得問哈瑪流是增加他的負擔,於是拿來問巴比勒。
巴比勒停下腳步,盯了我一會,說:“這個我的確還不清楚。如果你能平安回到天界,這件事就不需要你擔心了。如果接下來,你還有機會去戰場,請務必小心。我想你會和我商量,應該是不想告訴別人。”
我點頭,說:“希望戰爭很快就結束。”
巴比勒微微笑了笑,說:“你的確是這麼期待的。我想塞利爾也很希望。”
說到塞利爾,我覺得臉有些發燙。
這幾天除了讓我困擾的視線以外,我想到最多的就是塞利爾了。他說他會馬上找機會來地獄,我有些擔心他真的會這麼做,但又好像希望他馬上出現。
巴比勒把水倒掉後轉過來:“塞利爾很好,你要珍惜。”
我訝異了。他還真不像說這樣話的人。“巴比勒,你怎麼忽然說這個?哈、哈瑪流也很好啊……”我記得他應該是對哈瑪流感興趣的吧。
巴比勒又笑了,他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後來我又想起,才知道,那種笑大概是叫自嘲。
“還是小心吧。”他回自己的營地去了。我卻又折回梅里美的房間外,正懊惱爲什麼又折回來的時候,聽到裡面在說話。哈瑪流的聲音可不像是對病人的。
“梅里美!你不要再打那些亂七八糟的主意了!我不會同意的。”
“可以,你大可以直接回天界。帶着你的拜丘,馬上就回去。”
“說什麼傻話!戰爭已經結束,你還想怎麼樣?”
“我沒有想怎麼樣,只是覺得還有威脅罷了。”
“難道你還打算把地獄整個打下來嗎?打下來,然後那?不還是要回天界去?”哈瑪流的聲音又開始放低,似乎也不想其他人聽到。不過既然不想別人聽到,至少張個結界什麼的。
“拜丘,你在門口還要聽多久,進來。”梅里美打斷了我的思路,讓我嚇了一跳。
哈瑪流看我進門,只是無奈的瞥了我一眼,就又轉過去和梅里美對峙。
梅里美反而笑着看我。其實我還是挺怕他微笑的,比怒目相對更多了點毛骨悚然,他又在盤算奚落我什麼了?
“拜丘,你把哈瑪流帶回去怎麼樣?然後告訴路西斐爾,我還要在地獄多留些日子。畢竟還不知道惡魔下一步的動靜。”
“梅里美!”
完了,哈瑪流忽然轉成“咆哮”形態了。
我搖頭:“你傷都還沒好不是嗎?再說,你非要留在地獄到底爲什麼那?”
梅里美本來半坐在牀上,這下直接躺下了,說:“你去問問貝利亞爲什麼也想留下。如果他肯告訴你原因,那我也可以告訴你。”
不可能的任務。我直接看向哈瑪流求救。
哈瑪流揉着額頭,我大概能猜到他現在想什麼。他肯定覺得這兩個人真是讓他不省心。
哈瑪流說:“我會據實告訴路西斐爾。至於他怎麼決定……算了,你休息吧。”說完,拉着我出門。
哈瑪流把這個消息用消息羽毛送回天界,不多時候就收到了路西斐爾的回信。據說是要找個人來看看情況,再具體決定。當然讓我興奮的是,塞利爾成爲被指派的那個審議官。
晚上,我早早吃完飯睡下,等着第二天一早就能看到塞利爾的到來。不知道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塞利爾一直都是尖下巴,好像個棗核似的,再胖也胖不到哪兒去。
我睡飽了醒來,卻在一片更深沉的黑暗中。這不是我的房間,也不是我的營地。上空是黑紅色的雲霧,朦朦朧朧的映照着周圍,而身下是乾燥的土壤和沙石。
我起身,向四周看,似乎是地獄某一層的野外。我看了許久,也看不到營地的影子,還有影影綽綽的火光。我獨自來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這個認知太可怕了。因爲我向來對地獄很不熟悉,而且更沒有獨自來過。如果是梅里美或者哈瑪流,或許至少可以依稀辨認出這裡是哪裡吧?
我正想站起來,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這人似乎沒有刻意隱瞞他的蹤跡,當他靠近,我覺得連呼吸都停了。是那個,是那個駱駝的腦袋長了兩隻羊角、身體是個猴子尾巴卻是一個蛇頭的傢伙!!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地獄踩蓮花時候碰到的那個高等惡魔嗎?
我真想拍拍他肩膀說下:“真巧啊。”不過鑑於眼前的情況,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看看他想說什麼。
他走過來,緩慢卻並不遲疑。我懷疑是因爲身體太過龐大有點行動不便的結果。“喂,你是叫拜丘是吧?”
我第一次和惡魔說話!神啊!“是……”不過他說天界的語言倒是很流利。哈瑪流曾經說,大部分惡魔是不會天界語言的,會這個的都是經常參加戰爭的高等惡魔統領。想到這個,我又一身冷汗,更戰戰兢兢的看着他了。
“你不問問自己爲什麼會來這裡嗎?”
我當然想問,但是我怕你不說而已。“啊?哦……那我爲什麼會在這?你抓我來的?”惡魔,你抓我幹嘛?吃肉嗎?我缺乏鍛鍊不好吃,還是營地那個叫梅里美的比較好吃哦!
“我不告訴你。”“駱駝頭”好像得意起來,本來就是彎彎的嘴角,更是明顯的上翹,鼻孔忽閃忽閃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放我回去?”原諒我,我只能想到這樣的問題了。
“這個還沒打算。不過你放心,我暫時沒想殺你就是了。只是你身上的味道,真是有趣……”
恩,等你研究完我的味道再殺了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也不用想着跑了。這裡距離天使營地還有兩層地獄門,他們不可能這麼快找到你。”他把我拉起來,動作倒是並不粗暴。不過那隻毛茸茸的手還真不讓人適應。我雖然平時也跟猴子之類的在伊甸園玩一玩,可是還沒有哪隻猴子會跑來握手就是了。
我跟着“駱駝頭”走了一會,很疑惑他要把我帶去哪裡。只知道天空似乎比剛纔更黑了一些,應該是在往下面走吧。由遠及近一陣水聲,不多時就來到一條河面前。“駱駝頭”指着一條小船,讓我上去。
船上的擺渡人是女人上身蛇尾巴的女性惡魔。這一天我經歷了許多個驚訝和第一次,包括這個,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女性惡魔。
那擺渡人看到“駱駝頭”很是謙卑的鞠躬,然後始終站在船尾撐船。不知用什麼木料做成的小舟順流而下,我近距離的看那河水,完全看不透底下到底是什麼,只是一片漆黑。好似一面鏡子,能照射出我的模樣。
“駱駝頭”說:“這裡是怒河,地獄四大河流之一。我想你大概是第一個來這裡的天使。”
聽到天使這個詞,那個擺渡人猛地用銳利的目光射過來,只是“駱駝頭”似乎笑了笑——當然我完全分辨不出那張駱駝嘴到底是不是在笑,說:“吉蒙裡,不用太緊張。拜丘是我的客人。”
“是,我失禮了。阿斯莫德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我一寫地獄就很高興。。這素爲神馬爲神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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