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隆冬不曾孕育春回(二)
蘇米進了客廳的房間,重新將東西放回去。
不久,司漠就敲門進來,他站在門邊,臉色是一貫的冷峻,不苟言笑。蘇米很多時候懷疑,司家從小到大的教育已經剝奪了他微笑的能力,讓他在俗世權勢的薰陶中漸漸化成一顆冷硬的岩石。
“你真的想要這個孩子?”蘇米開口,在他說話之前就打破了沉默。她的神情一改往日的隱忍和懦弱,透出一絲的涼薄與桀驁。這纔是本質的蘇米,經歷了家族劇變,她的性格也被風霜潛移默化,有了尖銳和固執的一面,只是之前有求於司家,她隱忍了下來。
司漠有些驚訝,大約懷孕有了孩子的女人總是會比往日強大一些的,蘇米大約是真的愛那個男人,否則不會回來。
“我以爲不想要這個孩子的人是你。”司漠開口,聲音比往日都沙啞一些。老爺子回國插手葉氏的事情,讓他有些束手束腳。何況司炎一直按兵不動,此次能與他合作聯手套住葉氏,也讓司漠有了危機感,司炎是個沒有原則的人,多年來,他一直因爲當年的事情對他仇恨在心,研究他,模仿他,剖析他,再試圖一舉滅掉他。司炎一直在找他的弱點。
“等孩子生下來做完親子鑑定,如果確定是司家的,我會放你自由,也會放過葉拓,讓你們雙宿雙棲。”說完這一句,司漠的神情更是冷了幾分。他有這個孩子就夠了。
親子鑑定?蘇米走到他面前,擡頭看着他往常人深邃幾分的眼睛,譏笑道:“我來司家,是因爲你們之前聯手設局套住了葉氏和蘇南的公司,讓他們走投無路,纔拿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來自救。可我就不懂了,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爲什麼非要這個孩子,一個不被承認的母親,你以後讓他如何在司家立足,爲什麼不能當做不知道放我們離開?”
她伸手有些無意識地抓住他的胳膊,指尖用力劃過他的手背,留下兩道長長的血痕,用盡力氣說道:“這幾年,你們司家爲了權勢,聯合葉家對我蘇家做的還不夠嗎?毀掉了蘇家的一切,毀掉了蘇南,毀掉了我,現在又來奪我的孩子,你們太殘忍了,太殘忍。”
蘇米說到後來,有些氣喘。
“你知道了什麼?”司漠的表情猛然一變,抓住她,低低地叫道。
“我知道,當年是你爺爺和葉玉鬆聯手的。”蘇米臉色有些灰敗,有氣無力地說道,“以後,你會怎樣對孩子說,是他的太爺爺毀掉了她母親的家族?你怎麼跟他解釋我們家族之間的恩怨?”
司漠聽她這般說來,緊繃的身子頓時一鬆,扶住她的身子,低低地說道:“孩子必須留在司家,至於你們,我會補償的。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的讓步。”
“你爺爺同意嗎?”
“我跟老爺子說過了,只要孩子是司家的,就會承認他的身份。”司漠開口。
蘇米大約能想象的到,他是如何跟司家老爺子說她的事情,大約是這個女人不小心懷了司家的孩子,等孩子生下來做過親子鑑定,確定是司家的骨肉便留下來,給她一筆錢打發出去,或者就這樣沒名沒分地養着。
他司家血脈有些單薄,能有個孩子,老人家也是歡喜的,縱然不喜歡其母。
蘇米見他始終選擇要孩子,而蘇南與葉拓如今都被司家牽制着,危在旦夕,不禁後退一步,轉過身去,撫摸着自己的肚子,淚如雨下。她跌跌撞撞地進了內室,有些茫然地想做着什麼,最後卻只能站在原地,一臉悲傷。
也許她命中終是會有這樣的劫難,她只能再擁有這個孩子六個月。
司漠見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垂眼靠在門邊,滿臉的陰霾。他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那一年,他十四歲,暑假回國,來祭拜死在空難的雙親。那時他還處在空難的陰影裡,對所有人都不哭不笑,如同木偶。
他每天清晨都會上山去看望父母,他內心恐懼、彷徨、不安,他強迫自己每天去祭拜,好似這樣父母會一直在他的身邊,給他活下去的力量。直到暑假快結束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獨自一人拿着一隻彩色的氣球,站在陵園裡數着臺階。
他看了看四周,沒有看見人,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你爸爸媽媽呢?”
她擡起頭來,長得很精緻,就像一隻芭比娃娃。
“爸爸在陪着媽媽說話。”她有些不開心地說道,“我也想和媽媽說話,可是每次爸爸都要說好久,我就下來數臺階,爸爸說,只要把氣球放走,它就會去找媽媽,告訴媽媽我想說的話。”
那個時候,小女孩的童言童語讓他有些想笑。他看了看她微笑的小臉和那隻彩色的氣球,突然想告訴她,她爸爸是騙她的,她就算放飛無數的氣球,氣球也不可能會把她的話帶到。
“我每天都放氣球,大哥哥,這個氣球送給你吧。這樣你就可以跟你想見面又見不到面的人說話了。”她將手中的氣球遞給他,甜甜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
“小米,走了。”一個長得很是帥氣的男人從山上走下來。
小女孩朝他揮了揮手,甜甜一笑,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他看着那個男人背起小女孩一路下山,消失不見。
他將那個氣球帶回了司家,暑假結束便繼續出國讀書,後來那個氣球就慢慢消失在他的記憶裡,他慢慢成長,長成一個強大、自制、無堅不摧的男人。
直到很多年後,再見蘇米他才知曉,那個牽着彩色氣球站在陵園裡的小女孩就是蘇米,是蘇家的女兒,只是那個時候,很多事情都難以挽回了。
他只能如此日漸一日地看着記憶裡的有着甜美笑容的小女孩一步步變成今日的蘇米,涼薄、淡漠、蒼白、寡淡、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