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下）
天微沉沉，下起了小雨。打落了盛放的花瓣，門庭花落，卻如主人般嫺靜，幽雅。
庭前立着一人，挺立着身形，白衣輕隨風動，袖口的捲雲紋隨之飄動，一起一伏，如是在深山中，倒真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不遠處一人靜靜看着這一切，不知站了多久，彷彿是不願打攪這片寧靜，直到一股股涼意透進身子，他才上前，“主子，起風了。”說罷，將手中銀色狐裘披風披上那人肩上，並細心的爲他繫上。
照顧了他這麼多年了，看着眼前的人消瘦成這樣，他也有些悲從中來，到底是人老了，歲月不饒人啊……
當年的意氣風發，當年的壯志成成，都已不在了。
到最後，他身邊，也剩下他，陪伴着。
“回去吧，要去給柔兒上香了。”說着，慢慢的轉過身來。
脫去了風華正茂的皮囊，此時的軒轅昊宇看不起也不過是平凡的中年男子，如不是少年時期習武，登上皇位後也注重飲食，生活簡單規律，只怕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也不知道能給柔兒上幾天的香了，說不得明天自己就親自就去見柔兒了，還有昀華……
走幾步，便有些喘，吸不上氣來，真是人老了，老了……軒轅昊宇有些自嘲。
緩緩的停了下來，隨意找了個迴廊坐下，看着身邊一直小心翼翼扶着自己的人，道：“傅孝，你是從十五歲就跟着朕的吧？”
“是啊，主子還記得！”傅孝笑着答道，一轉眼就這麼多年了，自己也從青蔥少年，變成了滿頭白髮的老頭。
“朕那時也才十六，娶了依柔，有了昀華……之後繼承了江山。”軒轅昊宇緩緩吐了口氣，望着遠處，眼神越發的悠遠。
“一轉眼都這麼多年了，咱們都老了……你也來坐吧。”軒轅昊宇拍拍自己身邊的位子，“都一把老骨頭了，就別講這些禮節。”
傅孝笑笑，“是。”隨即坐了下來。
“後山的花都開了吧。”軒轅昊宇隨口問道。
“開了，前幾天去後山找阿源的時候，花就都開好了。”阿源就是傅孝的小孫子，因爲傅孝成親晚，所以傅源今年也不過才七歲，模樣倒是周正，就是皮的很，娘都管不住。
太上皇隱居後，傅孝一家人就都跟着過來了，傅孝是不肯離開太上皇的，家裡人也擔心不能養老送終，便都跟着過來了。不過這裡風水倒也好，傅孝家人過的也挺不錯的，種着一畝三分田，開着一家小藥鋪，有了自己的小宅子。軒轅昊宇曾想讓傅孝家裡人去做了官，傅孝卻不同意，他的家人他自己清楚，都是些老實人，不如種點地來的踏實。
軒轅昊宇卻是有些羨慕的，老了還有兒孫長陪在膝下，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莫過於此。
“小源皮就皮點，你們也別管太嚴，”彷彿是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些在昏暗的書房和書卷墨香中度過的歲月，不禁感嘆道，“孩子，還是自在的好。”
“哪能管呀，我們傅家幾代單傳，就這麼一個孫子，寵都還來不及！”想起自己的小孫子，傅孝笑的燦爛。
“往年這個時候，總是有桃花酒的。”想起後山花開之景，軒轅昊宇不禁想到了每年都會按時到來的桃花酒，揭開蓋來，芳香四溢，又帶着酒的香醇。
傅孝看着軒轅昊宇，道：“主子，你可知這酒是何人送來的？”
“我以爲是你下山買的？”軒轅昊宇不禁有些好奇。喝了這些年的桃花酒，竟還不知道是誰釀的。
傅孝搖搖頭，故作玄虛“沒想到您竟還不知道？”頓了頓，又道，“如果我不說，豈不是要辜負她的一片心意？”
軒轅昊宇沒有說話。
傅孝知道，聽了他的話，軒轅昊宇定是明白的。糾糾纏纏這麼多年，一個癡心不改，一個心如磐石。
傅孝嘆了口氣，軒轅昊宇和當今太后劉寧是他見過的最癡心的兩個人了，這也正是他們的可悲可嘆之處。
當時還是太子妃劉寧苦苦戀着皇上軒轅昊宇，連太子對劉寧的百般寵愛都不能打動她的心分毫。而軒轅昊宇心中，此生只有一個依柔皇后，依柔過世後，軒轅昊宇也沒有選秀女，冊妃，在立了他們唯一的兒子當皇帝后，便回了依柔故里隱居。
每每思及此處，傅孝都是一片感慨，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傅孝記得，當年他陪伴軒轅昊宇出遊，救了一個十七八歲的落水少年，救起來才發現這少年生的一副好面容，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一笑起來更是傾國傾城，雌雄難辨，令人久久難以忘懷。
本以爲只是尋常人家的富貴公子，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少年年紀輕輕，竟也博學多才，常有驚人見解，令軒轅昊宇也對他充滿了興趣，引以爲忘年交。
幾日後參加太子的選妃大典時，竟發現他也在其中，卻是女子打扮，她——竟是禮部尚書之女劉寧，那日女扮男裝的落水少年。
年僅十七的劉寧，以幻妙的舞姿和驚人的美貌名動京都，卻沒有人知道她的才學並不遜於男子。太子殿下早已有意點她爲太子妃，皇后也對她十分滿意。
傅孝思及當年，那個敢在大殿上擡頭看着軒轅昊宇，直言：民女願入宮爲宮女，常侍皇上左右。
所有人震驚。
且不論兩人的年齡差距，皇上已而立有五，劉寧年方十七。單單是皇上早已宣告永不選妃，一心牽掛在皇后身上，就讓所有女子死了心。劉寧竟然不要年華正茂的太子，而選擇早已心有所屬的皇帝！
這話一出口，有佩服她勇氣的，有鄙視她的行爲的，有欣喜的她主動讓出太子妃之位的……
太子軒轅昀華當場臉色鐵青，拂袖而去。
軒轅昊宇也未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選妃只得暫停。
當時皇后依柔的身體已不大好，一直想找一個女子接替自己的位子，替她好好照顧軒轅昊宇，她不忍在她離開後，軒轅昊宇獨自一人面對這萬里山河。
奈何軒轅昊宇一直不答應，他早已表明自己的心跡：今生只願得依柔一人爾。
感動之餘，卻是深深的不忍與害怕。
聽到劉寧在殿上的大膽告白後，她單獨留下了劉寧。
劉寧見到她沒有任何的無禮之舉，只是恭敬的對她說，皇上救她一命，她便以自己的一生來償還，她並沒有與皇后爭寵之意，也不要妃位，只願入宮爲奴爲婢，添茶倒水，常伴左右。
依柔問她，你只是因爲要報恩嗎？
劉寧端端正正的磕了響頭，毫不畏懼的迎上她的目光道，這只是藉口，民女早已傾情皇上，望皇后娘娘成全……
聽了她的話，依柔思躇了良久，本來劉寧是太子喜歡的，也是自己選定的太子妃的最好人選，但劉寧的一片深情，讓她不得不重新考慮，雖然這樣對不起自己的兒子，但思來想去，劉寧也許纔是接替自己的最好人選。
當夜她便去找了軒轅昊宇，告訴了他她想讓劉寧入宮爲妃。從來不捨得對她生氣的軒轅昊宇發火了。
他說，不管你能陪我多久，我身邊的人，只能是你！
當晚就讓傅孝去宣了旨，封劉尚書之女劉寧爲太子妃。
斷了所有人的念想，依柔的，劉寧的……
幾年後，依柔去世，他也讓出了皇位，回了依柔故里。
他的兒子、孫子們不常來看他，依柔卻是每年都來的，帶着一壺她親手釀的桃花酒，他卻從來沒有見她……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蘭葉春葳蕤的貴賓票~今日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