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下）
晚間，陵瑤閣正是熱鬧十分，絲竹聲起，水袖高拋，女子在樓閣上翩翩起舞，搖曳生姿。
陵瑤在二樓的拐角處，站在陰影中望着樓下的喧鬧繁華。這是她一手建立起來的陵瑤閣，此時卻無法感染她分毫。她頭顱微垂，長髮落下遮住眼眸，面色清冷如雪。
空中牽着一根細細的絲線，從門一側的窗子頂頭牽到樓閣，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誰能想到這就是那晚“花落九天”這支舞蹈的道具——天蠶絲，天蠶絲水火不侵併且極細，用玄鐵鑄的劍也難以割斷。她在背上繫上一根天蠶絲，天蠶絲的另一頭掛着一枚玄鐵鉤子，將鉤子掛在頭頂的天蠶絲上，便可以自由的騰空飛舞。
她不會輕功，也不可能再去練武功了，爲了完成這支舞蹈，她想盡了辦法。還記得她當初想出這個點子的時候，所有人都勸她不要，太危險了。澤祥也明明不想讓她去嘗試，卻又派人滿天下的找天蠶絲和玄鐵，只爲了她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表演這支舞蹈時，臺下有一雙眸子在黑夜中依舊璀璨如星，有驚豔，更多的卻是擔憂。她當時就想就算摔下去，也有人會將她接住吧。於是，僅有的一絲膽怯也消失的無影無蹤，讓她可以放心的空中盡情的飛舞，至此才成就了驚世一舞“花落九天”。
陵瑤知道，如果沒有澤祥，就沒有“花落九天”。
五年了，從相識至今竟已經過了五年，不知不覺，光陰在指尖匆匆流走。五年間，小福出生了，陵瑤閣建立了，她卻從來沒有也不敢去想她和澤祥的關係，日子就彷彿一杯水，不溫不火的過了這些年，卻沒有人來真正戳破這層窗紙。
她明白，他也明白，可是很多事情因爲明白才更加說不出口。
澤祥性子冷淡如寒星，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會露出絲絲溫情，宛若一塊暖玉，沁入心底，她又如何不懂。
當年在御花園的一場偶遇，其中的波波折折，讓兩人牽絆至今，五年了，他陪着自己和小福至今，卻從未有怨言。
……
思緒飛離時，瞥見有人走過來，陵瑤便收起了心思。
來者是蓮芯，她對陵瑤道，“姐，景大人來了，在明月閣。”
景樂？
陵瑤微微皺眉，他還有什麼事嗎？
隨即點點頭，“我馬上過去。”
一直以來蓮芯和澤祥都在幫她打理陵瑤閣，如果沒有他們，自己一個人還真是做不來。
她撩開明月閣簾子，裡面坐着兩個人，一個自然是景樂景護衛，而另一個則是趙清明趙大人。
“民女見過趙大人，景大人。”陵瑤微微一福，向兩人問安。
“陵夫人快免禮。”趙清明和景樂連忙起身。
“不知兩位大人此次前來所謂何事？”
趙清明和景樂對視一眼，眼中有些嚴肅，完全不似前幾日的輕鬆，趙清明道，“在下這次來，是有事請陵夫人幫忙的。”
“哦？”陵瑤在他們對面坐下，兩人既然能來陵瑤閣找她，想必真是出了什麼事，她便坐下來，打算細細傾聽，兩人也是國之棟樑，如果有幫得上忙的，她會盡力而爲。
趙清明似乎早已想好措辭，不慌不忙道，“不瞞夫人，我等今日接到一案，戶部侍郎錢大人今日在家中暈倒，姚大夫去看過了，中的盅與南平將軍的孫子盛琮一樣。”
陵瑤不禁皺眉，竟又出現相同的案子，看來這絕不是偶然。
“兩位大人是否是想讓民女去延續他們十日的命？”陵瑤問道。
“此僅爲其一。”趙清明的臉色頓時更加凝重，“我們查到錢大人前一日找過莫海棠莫姑娘。”
莫海棠！
怎麼會！
莫海棠是她閣裡的頭牌舞娘之一，是個異族的姑娘，不僅人生的美，而且舞姿風約，很受人喜愛。但她陵瑤閣的姑娘是不接客的，這是她的規矩，這裡的姑娘都是沒有賣身契的，想來則來，想走則走，每月她都會給姑娘發月銀，頭牌舞娘的月銀更是不會低，更何況海棠的性子烈的緊，寧爲玉碎也不爲瓦全，她又怎麼會這麼做？
“大人，此事事關重大，兩位大人可有證據？”陵瑤蹙眉，面色凝重。
景樂點點頭，“陵夫人請放心，我們都城府都是按規矩來辦事的，沒有些線索也不會來找夫人……當晚，是錢大人身邊的一個小廝將莫姑娘帶到郊外的一座屋子。”
陵瑤起身出去找了蓮芯，半響才進來，道，“昨日確實沒有安排海棠上臺。”
趙清明起身道，年輕的面容上泛着成熟和老練，“陵夫人，恐怕本府須帶莫海棠姑娘回衙門，審理此案。”
“民女知道大人會秉公處理此案，但民女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可不可以先讓民女和莫海棠談談。”
趙清明皺眉道，“這……恐怕不行，陵夫人，不是本府不近人情，只是規矩如此，本府也不能破壞規矩。”
陵瑤微微一笑，“大人請放心，民女絕對不會泄露任何事情，也只是想協助查清此事，海棠是我閣裡的姑娘，她出了事情，我自然要管。而且海棠性子烈，我擔心大人詢問她反而問不出什麼，不如由我來好了，海棠一向聽我的話，也不會對我說謊。大人可以在裡間看着聽着，如此一來可好？”
趙清明和景樂對視了一眼，趙清明點點頭，“有勞夫人了。”
陵瑤起身出去，吩咐蓮芯將莫海棠帶來。趙清明和景樂便去了裡間。
不一會兒，身着金色舞服化着妖豔裝束的女子撩了簾子進來。
“陵瑤姐，你找我啊！”泛着綠色的眼眸的妖豔少女問道，語氣卻說不來的天真活潑。
陵瑤點點頭，“嗯，來，坐吧。”陵瑤招呼着她過來。
莫海棠也不拘束，拿了張凳子，便坐了下來，自顧自的倒了杯茶，“姐，什麼事啊這麼急，我纔剛下臺呢！”
陵瑤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也沒什麼，好幾天沒找你聊聊了，今日正巧有空罷了。”
“聊聊啊？好啊！”聽到沒什麼要緊事，莫海棠也鬆了口氣，展顏一笑，煞是好看，如海棠花開一般。
莫海棠是她一手帶出來的，當初看上她，不僅僅因爲她的人長得漂亮，主要是海棠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沒什麼心機，這點與紫菀有些相像，加之海棠的身段很好，陵瑤才決定親自帶她，她實在是不相信她會做這種事情。
“這幾日在忙什麼呢？”陵瑤給自己倒了杯茶，將心思小心的掩蓋。
“我啊？陵瑤姐，我和你說這幾日我可忙了，你上次給我看的那本書，我都看完了，還有些不會的地方，你有空教教我唄。”莫海棠道，話語中有些小孩向大人邀功的意思，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討厭。
海棠大字不識，從小賣藝爲生，直到遇到了陵瑤，陵瑤覺得一個女子雖說不一定要知書達理，起碼的字還是要認識的。她便開始教海棠識字，《三字經》已經學看完了。前些時候，她拿了一本《論語》給海棠，這裡面的道理她希望她能好好看看。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看完了，陵瑤有些驚訝。
“都看完了？這麼快？”陵瑤有些驚訝的看着她。
“嗯嗯。”聽到陵瑤露出讚賞又吃驚的表情，莫海棠心裡自豪，笑的開心，“我都看完了，明白了好些道理，古人誠不欺餘也！……不過也有好大些不明白的，”莫海棠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陵瑤感到十分的欣慰，她就知道海棠不會做這種事情的。“過幾日我得空了便教教你，《論語》博大精深，看的這麼快看不明白這是自然的。”
“我昨晚看了一宿呢！還是看不明白，姐，你說啊，孔子怎麼這麼聰明啊！我要是也那麼聰明就好了。”莫海棠嘟着嘴道。
陵瑤被她天真的話逗樂了，笑道，“萬事開頭難，慢慢來就好。”
趙清明和景樂都在裡間裡看聽的清楚，莫海棠說自己昨晚在看書，看她和陵瑤說話的語氣，也不像是在說謊。可那個小廝說的清清楚楚，就是陵瑤閣的莫海棠姑娘。
陵瑤閣的舞娘並不住在陵瑤閣，而是在周圍租房子住，莫海棠便是一個人住在一街開外的一個巷子裡。
聊了會，蓮芯便來催促海棠上臺，她便去了。海棠剛一走，趙清明和景樂就從裡間裡走出來。
“兩位大人，民女相信海棠剛剛所說的一切，海棠以前大字不識，確實沒有看過《論語》，民女前幾日纔將《論語》給她，讓她品讀，剛剛民女問她的一些問題，也確實證明她看完了。”
“陵夫人不必擔心，本府也聽到莫姑娘所說的話，此事還需細緻調查。”
“辛苦大人了，海棠斷不是那種姑娘，還望大人還她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