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泥塘月落胭脂色（上）
夏日悄然來臨，一夜之間，永漣殿百花盛放。
每日寅時，鳳熙漣便起身了，天氣炎熱，多躺一會兒，便覺渾身不舒服，像有一把火在心裡燒，渾身燥熱。
喚來丫頭們伺候洗漱，丫鬟們拿來了幾套華服讓她挑選，她看了看，均是鮮豔的色澤，繡滿了飛舞的九天金鳳，象徵着皇后至尊的地位。
但此時這些鮮豔的硃紅橘紅讓她覺得心中更加的燥熱。
她揮揮手，讓侍女們再拿那幾套過來。
可依舊是大紅大紫的華麗服飾。
“娘娘是不是……不喜歡這些衣服。”一個宮女瞧着鳳熙漣看着那些服飾依舊沒有展顏，小心翼翼的問道，隨即想到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急忙低下頭去，“奴婢斗膽，請娘娘責罰。”
鳳熙漣有些驚異，隨即看着那名宮女，半響沒有說話。
這名宮女不禁暗暗害怕，自從大婚以來，皇上一次也沒有來過皇后娘娘所住的永漣殿，雖聽聞這位皇后溫文爾雅，賢良淑德，但受到這樣的對待，難免會有怨氣，一般在後宮而言，主子有氣都會灑在奴才的身上，聽到一些老宮女們說後宮整人的手段幾乎可與十大酷刑相媲美了，她越想越害怕，畢竟入宮才一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你叫什麼名字？”
陡然聽到皇后娘娘發問，這名宮女還沒有做好準備，結結巴巴道“奴…奴婢……奴婢叫……”真是腦子一下空了，連自己叫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幾名站在一旁的小宮女實在忍不住偷偷的笑。
“回娘娘的話，她叫紫苑。”終於站在她旁邊的一名宮女幫她開了口。
“對對，我叫紫菀。”一激動連應自稱都忘了，她身邊的小宮女連忙拉她的袖子示意，“啊，錯了錯了，我應該說奴婢叫紫菀。不對不對，是奴婢應該說奴婢叫紫菀纔對。”說完連忙跪下，哎！又犯錯了，自從進宮自己就犯了好幾次錯誤，上次被女官大人罰跪，現在膝蓋還在疼，果然自己和這個皇宮八字不合，早晚要被殺頭的，紫菀苦着臉，痛苦的想着，爹孃，孩兒對不起你們。
“噗” 鳳熙漣被她可愛的話語和表情逗樂了，本來她一直以爲皇宮中的人都是恪守禮節，小心謹慎， 沒想到居然還有這名可愛的一個小宮女。
聽到這聲笑聲，大家緊繃的神經都放鬆下來，看來這位皇后娘娘應該不會罰紫菀了吧。
“你先起來吧。”鳳熙漣笑着說。
“謝娘娘，哎呦喂。”紫菀不小心有磕到了以前的傷口，疼得她直咬牙。
“怎麼了？”鳳熙漣看她的樣子，應該是腿上有傷。
“沒……沒事，謝娘娘關心。”
“你腿上有傷？”這不是一句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她命令其他幾個宮女把她扶到凳子上。
“娘娘真的不礙事的。”紫菀推脫道。
鳳熙漣不由分說的讓人捲起她的褲腳褪到膝蓋處，只見膝蓋青青紫紫一片，好不嚇人！
“這是怎麼回事？”鳳熙漣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驚訝的問道。
“娘娘真的沒事的，都習慣了。”
“習慣？”她看了看其他宮女，都低着頭，面露苦澀，鳳熙漣多麼心思伶俐的一個女子，怎麼猜不出來，她們多多少少的都經歷過這樣的責罰。
“你們之前都在誰底下做事？”鳳熙漣沉聲問道，她是皇后，這事她不能不管。
宮女們一個個都搖搖頭，不肯說話。
“娘娘，是我做錯了事情，被罰也是應該的。”紫菀道，要是被女官大人發現她們說她壞話，自己又有好果子吃了。
“你做錯了什麼，說說看，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錯要讓你收到如此重的懲罰。”
“我……我打了一個哈欠。”因爲晚上看藥捲入迷，一不小心就睡晚了，第二天伺候的時候沒什麼精神，剛好被教習女官大人看到了，罰跪了一天。
紫菀如實道來，鳳熙漣越聽越心驚膽顫，以前只是聽人說道皇宮是個人吃人的地方，沒想到宮中沒人性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你們呢？身上也有傷嗎？”鳳熙漣連忙問其他人。
可是她都只是要哭不哭，卻不敢說。
最後還是紫菀豁出去了，這個皇后娘娘是個好人，她想幫幫大家，“澤蘭被打了二十鞭，現在還沒好，蓮芯身上也被針刺過，還有崖香……”想起崖香，紫菀已經痛哭的說不下去了。
“什麼？！”鳳熙漣震怒。
另一名宮女蓮芯已經什麼也顧不得了，她跪在了娘娘腳前，哭得臉上妝也花了。
“娘娘，您幫幫我們吧，太醫院不給藥，崖香已經快要死了，澤蘭的傷也沒有完全癒合，娘娘您行行好，救救崖香吧，她才十六歲呀！” 隨即周圍的幾個小宮女都跪了下來，紫菀也跪了下來。
聽了蓮芯的話，鳳熙漣眼眶也熱了，這些孩子們究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她們幾乎和自己同齡，有些還比自己小一兩歲。
鳳熙漣立馬下命令，“馬上傳太醫！”
“娘娘，不可呀。”澤蘭連忙阻止。
“是啊，您爲了我們傳太醫，傳出去，她們會說您尊卑不分的。”蓮芯急道。
“人命關天，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顧得了這些！”
鳳熙漣到底也只有十八歲，脫下皇后的外套，也只是個剛剛邁向人生的少女，此時，她已經忘卻了自己的皇后身份，只有一個念頭，救人！
“娘娘，您不知道，那些太醫不會盡心治療我們這些小小宮女的，沒有用的。”蓮芯回答。
“娘娘，我會醫術，請讓我開一張藥方，娘娘蓋上鳳印即可。”紫菀立刻站了出來，她出生醫藥世家，而且她的醫術青出於藍勝於藍，強於他們家族在世的任何一個人，後來如果不是因爲一些特殊的原因，她是不會入宮當宮女的。
一時之間，鳳熙漣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讓蓮芯拿來紙筆，紫菀熟練的寫出了一張藥方，隨即鳳熙漣檢查了一遍，見沒有問題便蓋上了鳳印，差蓮芯去取藥。
接着她又喚人拿來了從家中帶來的金創藥，替紫菀和澤蘭上藥，當揭開澤蘭後背的衣服，鳳熙漣的眼淚也流了下來，縱橫交錯的鞭傷有些已經結了痂了，有些因爲穿脫衣服，觸到了傷口，紅腫厲害。
鳳熙漣只有小心翼翼的放輕了手上的動作，但儘管如此，她還是能感受到這具身軀的顫抖。
“娘娘，您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主子，紫菀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紫菀一下子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的磕了一個響頭。
“這是做什麼，快起來！”鳳熙漣小心翼翼的扶起她，紫菀膝蓋上剛擦了藥，又跪下，熙漣不禁有些責備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看着她無辜又感激的神情，不禁還是覺得這個小宮女很單純，很天真，可以讓人在不自覺中，卸下心房。其實剛剛做完這一切後，她是有些後悔的，一時情急之下，就相信了這些小宮女，完全沒有想到她們是否有害人之心。
但人的心思哪能那麼全面，她自己才十八，入宮前，她也和紫菀一樣單純，天真，還喜歡不時動些小腦筋，愚弄一下府中的衆人，偶爾被作弄了，府中衆人也不惱，因爲大家都是看着她長大的，都像是自己的親人，哪有人會對自己的孩子生氣的呢！
一朝入宮，她就必須收起自己所有的心思，收起自己所有的性格，去迎合皇后這個位子。
入宮纔不到幾日，一切對於她來說，都是新鮮的，但她覺得累，不僅是身體上的累，還是心裡的。每日接受妃嬪們的問安，逐漸接手後宮的一些事務，這些都不難，但誰都不能信，沒有人能說說體己話，身邊也沒一個親近宮女，這讓她很難適應。
也許……這會是一個，契機。
她，一直很相信，緣分。就像當年，他們的相遇。
收回思緒，才發現忙活了半天，居然只穿着白色單衣，但頭上已是出了一層薄汗，她讓紫菀在她從家中帶來的箱子裡拿衣服。
幾個小丫頭，忙活起來，紫菀拿來了幾套熙漣入宮以前穿的衣服，雖華麗不足，但簡單大方，不失莊重。她挑了一件淡鵝黃色的，邊角處有長條靛藍色花紋點綴，紫菀和澤蘭又幫她挑選了幾件配飾，她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端莊大方，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