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農家小院打到了路邊,又從路邊打到了田野裡。
“小丫頭片子,第四十五招了!”
“不準叫我丫頭片子!”
“你還不樂意了,接招啊!”
風夜燈猛然間出手,劍光突現,淡碧色的劍影詭譎多變,一個倏忽便削至賀江東身側。賀江東靈活轉身之後,純鈞橫指風夜燈的胸口,又快速收劍。
“小丫頭,不錯,能在我的純鈞劍下走上六十回合的人,可不多啊!”賀江東坐在廊下的几案旁邊,“過來過來,我敬你一杯!”
風夜燈腆着臉興沖沖地問:“那,要是跟小野鶴比武呢?”
賀江東一口老酒噴出來,被嗆了個半死,咳了半晌纔回道:“小丫頭,你還想打贏小小鶴啊?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瞅見那丫頭滿臉的沮喪,他只好說了一句不是安慰的安慰話:“不止是你,我能在他的梅花刃下過個五十多招,都算是燒高香了啊!以你目前的能力,勉強能過個三五招吧!”
風夜燈一臉懵逼:“不會吧……難道,沒人能打得過他了?”
賀江東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梅君鶴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對手,就是秦樓現任樓主秦楓!”
風夜燈更納悶兒了:“不應該啊!令江湖不是說,那個什麼天下武學……”
賀江東又開啓了打斷模式:“天下武學有九分,秦楓獨佔六分,吾與梅少各一分,天下人共一分?”
他陡然灌下一杯酒,不屑地笑了笑,只道,“那是令江湖給自己臉上貼金呢!能當梅君鶴的對手,普天之下唯有秦楓!”
他纔不想再說,當年令江湖在梅君鶴手下走了連百招都不到呢!不過是頂着“正義”二字籠絡人心罷了!要說令江河的爲人,他覺得還算是湊合,至於跟令江湖那個老狐狸打交道,還是算了!
風夜燈此刻倒是很計較數字的問題:“那令江湖過了幾招?”
賀江東讚賞地挑挑眉,倏而別過臉:“這個問題……梅君鶴讓我保密,免得讓令江湖顏面掃地嘛~”
風夜燈更加好奇了,拉着他的手臂晃啊晃,又一邊開始撒嬌:“哎呀,賀兄~賀大哥?江東大哥,震陽大兄弟,你快說說嘛~”
賀江東像甩垃圾一樣甩着那兩隻手,奈何兩隻小胖手如同毒蛇攀附,怎麼都甩不開,掃了四周一眼:“你要讓我就這麼說啊?”
風夜燈秒懂,衝四個丫鬟擺擺手:“你們都去忙~”
賀江東等風夜燈坐在對面一同飲酒,方開始講述那段鮮爲人知的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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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秦樓前任樓主,也就是秦鼎鴻鴻樓主,鴻樓主離世方滿一年,令江湖便約戰新樓主秦楓。
秦楓因孝期未滿拒絕參戰,令江湖幾番請求加嘲弄,原本溫和的性子也被磨盡了,迴應將派心腹前去。
“樓主。”梅君鶴拱手行禮,“屬下……”
秦楓英眉微揚,輕輕推下他的手:“君鶴,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秦楓是這多年來唯一稱呼他“君鶴”的人,賀江東那個愣頭青,從來都是小小鶴、小鶴鶴地叫他,“我派你去,無謂勝負,平安歸來方可。”
梅君鶴素來明白秦楓的性子,蹙眉微忖,遂勾起一抹意會的笑容:“我明白了,不求勝,便無勝負之分。等我帶回好消息!”
秦楓笑意深遠:“好,我等你回來。”
梅君鶴倏然離去,消失在山明水秀之間。
洛州封城郡,玉湖樓下。
一個影影綽綽的黑色身形隱藏在繁茂的梧桐樹葉裡,斂住呼吸偷偷觀望着不遠處。沒錯,偷看的那個人就是賀江東!
令江湖黃袍飛揚,一柄長劍在側,略有年歲的容貌在晚風中淺笑:“梅副手,久仰!”
梅君鶴懶懶散散地倚着老柳樹,笑眯眯地望着不遠處的湖水:“令兄,別來無恙~”
令江湖眼色略略一寒,脣角輕揚:“梅少請出招!”
梅君鶴挑挑眉,總算站直了身子:“劍已在手中,令公子當心了!”
令江湖臉色明顯不大好了——區區一個副手都跟他計較稱呼,簡直過分!
三尺青鋒長鳴,劍光如虹貫日。再看過去,那抹水紅色依舊保持着方纔的姿勢,未有絲毫更改。
令江湖有剎那的驚愕,長劍更添了幾分凌厲——
“叮!”
短兵相接,只見那柄不過七寸長的梅花刃,毫不費力地截住了長劍!!
令江湖愕然,及時變換招數應對,他在碰到梅花刃的一剎便知,梅少的內力是相當深厚,不知大哥是否能獲勝呢!總之,梅少簡直乃習武的奇才!
幾十個回合後,梅君鶴的懶病又犯了:“令公子,在下身有不適,望儘快結束。”
令江湖蒙圈回答:“好。”
梅君鶴樂了:“多謝成全!”
七十六招,梅君鶴迎着春風,臨着春雨,披着粉白的一身花瓣,錯開長劍回身橫指。
梅花刃擱在令江湖的頸上,他歉然而笑,毫無敬意:“令公子,得罪了。下次記得挑戰他人之前,先摸清對方的實力,省得顏面掃地。”
令江湖此刻方懂了:“若非特意相讓,梅少需要幾招?”
梅君鶴收了靈巧的短刃,負手而立,沉默片刻,悠然遠去:“無需相讓,十招足矣。若是樓主,八招即可。”
令江湖恍然如夢,宛若看見一個遠去的神仙般癡迷而驚愕,望着那襲硃砂紅緩緩消失,唯獨那桃紅、梨白、杏粉,洋洋灑灑地落了整片天地。
縹緲的遠方,傳來一陣悠悠的吟誦之聲——
“乘風踏雨凝眸處,飛過煙霞更別住。
事罷拂袖飄然爾,梨花瀟瀟鋪滿路。
他年復還碧溪旁,當憶玉湖凡塵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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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江東抿了一口茶:“就是這樣!”
風夜燈一臉豔羨:“我去,裝得一手好逼啊!”她又開始發花癡,“我就說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平時看起來小野鶴一點都不靠譜,沒想到靠譜的時候這麼帥!”
她感慨了一番,只想仰天大笑三聲,實際她也這麼做了。笑過了,她無語地吐槽:“這令江湖簡直就是個逗逼嘛!那句話叫什麼來着?哦,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她得意洋洋地豎着食指,不時地轉着:“不知天高地厚,說的就是他了!”她吐槽完又搖搖頭:“真是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啊!”
賀江東無奈地看了看她,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啊,你還沒說,令江湖爲毛吃飽了撐的,非要跟秦楓比試啊?”風夜燈一臉茫然地望着他,眸子裡有好奇有興奮。
賀江東嘆氣道:“因爲秦樓頗負盛名,江湖中總有人會不滿,或滋事挑釁,或安排細作。令江湖素來不服氣,若是一戰成名,則江湖歸心;如若不然,亦無甚損失。何樂不爲?”
風夜燈撇撇嘴,又搖頭:“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
賀江東真是夠夠的:“你說誰是豬?”
風夜燈自知說錯了話,又不想承認錯誤,忙飛身逃跑,做了個鬼臉:“誰答應就是說誰了唄!哈哈……賀江東是豬頭~”
賀江東掛着滿頭的黑線去追那作死的丫頭,正氣沖沖地出了門,卻撞到了……咳咳,別急,哥哥的脖子!他猛地剎住腳,頭倏地縮了回來,還不忘再摸兩把,確定頭還在,脖子尚且安好,霍然破口大罵:“梅君鶴,你給老子收起來!!”
梅君鶴慢吞吞地擦了擦那柄寒光奪目的梅花刃,幽幽地吹了一口氣,側耳傾聽,刀刃清音長嘯,擺弄少時方將梅花刃沒入刀鞘。他眉頭一皺顯出幾分不悅,這死貨,永遠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從來就沒有正經過!
他笑得春風拂面,恍若從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抱歉啊,方纔從後院過來,感覺到怒火中燒的惡意,我也是爲防萬一吶~”
賀江東不解氣,繼續罵:“那你不會換個東西,明知道那玩意兒令人聞風喪膽!”
不要說他心眼小,你試試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感覺,絕對讓你終生難忘!
何況還是飲了十數年鮮血的梅花刃?只不過,等梅君鶴下一句話說出口,他瞬間慫了——
硃色薄衫的男子慵懶地靠在搖椅裡,笑得溫文爾雅:“江東啊,我就是擔心出意外,自己失神,收手不及。用的是刀背好麼?你也至於嚇成這樣?”
言罷,他一手枕着頭,一手舉着玉葫蘆,一面喝着乳白色的液體一面玩笑:“你如此沒膽的話,要不我考慮一下換個人來幫我?”
賀江東嗤笑:“巴不得呢!”
梅君鶴將玉葫蘆扔過去:“真是給你臉了,敢溜走,信不信我弄死你?”
賀江東接住了玉葫蘆,仰脖一灌,衣袍當抹布使,擦擦脣角,眉開眼笑道:“別說,你們博巴人的酥油飲的確美味!”
梅君鶴好笑地瞅了他一眼:“少廢話,你把小夜燈給我找出來,我看屋裡沒人呢?你做了什麼蠢事?她定是被你給嚇跑了!”
不等賀江東開口,院門口突然衝進來一抹緋色,驚蟄邊哭邊叫着:“賀公子,你快去救姑娘吧!”
一句話將院裡悠閒的二人魂都勾去了,賀江東更是誇張地提溜着驚蟄:“你快指路!”
驚蟄沒見識過這樣好的輕功,興奮中又帶着急切,指着一條泥濘小道哭着:“霜降一直護着姑娘安全,方纔隨着姑娘一道去了,那個扔在泥裡面的碎布就是她留下的。我見霜降不在便去尋她,結果看到這個。我聽人說西山這邊常有山賊出沒,專搶了女人孩子販賣,還時不時地打家劫舍!”
梅君鶴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冷然道:“我倒想看看,是哪些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賀江東打個冷戰,竟然想到了白天風夜燈那句話——不知天高地厚!呵呵,別的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山賊要倒大黴了!
另一邊,風夜燈被扔在草垛子上,雙手連腳一起反捆住,他大爺的,姑奶奶不喜歡練瑜伽好不好?古代的山賊怎麼這麼誇張,光天化日之下就公然綁架!還好姑奶奶平時膽子大,又看過不少普法欄目劇和諜戰古裝片,這之類的小說也是看了不少。好歹試試,看看智取能不能脫身唄?
她乖巧地呆着,等大門關上,手蹭到腰間,摸到了宵練的劍柄。此時此刻真該慶幸,喜歡隨身攜帶着它。用長劍一點點割着繩子,動作緩慢。別以爲真的像電視劇那樣美好,不等她割幾下,門被大力推開。
“哐當!”一聲,門吱扭扭地叫了幾下,晃悠悠地靠在牆壁上。
濃郁的酒氣撲鼻而來,帶着一道邪笑:“妹娃兒,今個兒哥哥高興,一定好好疼你~”
風夜燈只想大罵一句“疼你妹”,卻不得不強顏歡笑:“哥哥~妹兒娃等您很久了~”
她要被自己噁心吐了,聽男人興奮地撲過來便知自己賭對了,又笑道:“你莫着急嘛,要有前調培養感情噻?!感情到位了,害怕不舒服啊!你說對不對?!”
滿身酒氣的男人鬍子拉碴的,吐出的氣息幾乎薰暈了她,坐在旁邊,甩了甩暈乎乎的腦袋:“好,要得!你說得對,就聽你的!”
風夜燈別過臉,儘量控制好氣息,一邊暗暗蓄積內力準備使出宵練的劍身,一邊穩住醉酒的男流氓:“哥哥,你那麼英俊瀟灑,怎麼會想到要做山賊嘞?”
男人愣了愣,似乎真的醉了,大腦有些不在線,磨磨唧唧道:“窮山惡水出刁民曉得不?還不是因爲窮?”
風夜燈一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模樣:“那你不會做些別的啥子?手藝活也好啊!”
男人突然煩躁起來:“你管老子的!廢話太多了!哦~老子曉得了,你龜兒是想逃跑噻?還不如老子霸王硬上弓!”
風夜燈也是醉了,特麼你不按常理出牌啊!
果然,下一刻就知道,電視劇裡都是騙人的,編劇當真都是大騙子啊,人家山賊一點都不蠢好麼!
還不等她割斷手裡的繩子,這個男人換了個繩結,將她的四肢分四處拴住,開始解她的腰帶和外袍。
大爺的,說好只是販賣人口呢?!
風夜燈明白,如今只能自救了,還好草垛裡的劍柄沒被發現,她躺在草垛子上,像極了一條鹹魚,就是翻不了身!
興許是醉酒的原因,男人解不開那繩結,沒了耐心,索性懶得再解她的衣衫,直接開始粗魯地撕扯。即便梅君鶴給她定製的衣服質量好,也抵不過這樣大力地糟蹋啊!
貌似電視和小說裡的女主,此時此刻都會禱告男主來救自己?至於她麼,呵呵,賀江東向來心大,纔不會發現!梅君鶴遠在江南,坐火箭也來不及啊!
靠自己,腦子裡只有這一個信念!
於是,她漸漸冷靜下來,摸出藏在草垛裡的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