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薛嶽兵團基本組建就緒。
十多個師集結於從蘭封到商丘的戰線上,大家摩拳擦掌,極思一搏。
雖然土肥原放了薛嶽一馬,可老虎仔卻不想放過土肥原,事實上也不能放。
李宗仁儘管制訂了一個從永城突破的撤退計劃,但由於時間倉促,在張自忠之後,包括孫連仲集團軍在內,相當數量的部隊都沒有能夠沿着這條既定路線走,而是亂哄哄地沿着隴海鐵路往西跑。
這時如果沒有薛嶽兵團,五戰區起碼得有一半人馬遭殃,正是薛嶽牢牢佔住商丘,已經倒下去的西大門才被重新扶正,各部隊也才得以陸陸續續地鑽出包圍圈。
除了要保證徐州部隊西撤外,這時還有大量未及運出的軍用物資滯留在商丘,如果薛嶽不能迅速恢復隴海鐵路中游的交通,最後擺在大家面前的,必定還是死路一條。
5月21日,薛嶽發動蘭封會戰,其目標就是掃清土肥原,打通豫東隴海線走廊。
泥潭
在蘭封會戰開始後,先是西路軍守住了蘭封,後是宋希濂猛襲日軍側背,用山炮攻下了日軍據點。
薛字號門店開張大喜,似乎很是吉利,然而蹊蹺之處卻不少。
在宋希濂發動進攻時,據點裡的日本侵略軍明顯未作殊死搏鬥,據點裡丟棄的彈藥和罐頭食品到處都是。
日本侵略軍作戰向以頑強著稱,特別是像土肥原師團這樣的主力師團,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可能如此狼狽。
同樣詫異的還有東路軍。
奉令出擊前,東路軍按照情報判斷,沿途分佈着土肥原師團的主力,而且豫東一帶地平山少,無險可恃,非常有利於日軍機械化部隊運動。
東路軍預料前面必有惡戰,可萬萬沒有想到,真正作戰時卻出奇順利,先頭部隊當天就攻佔了目標地點。
好奇怪,誰也想不通。
答案,在土肥原那裡,而薛嶽兵團中最早接觸到這一謎底的,是蘭封城裡的桂永清。
桂永清,江西貴溪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此時爲東路軍總指揮,負責鎮守蘭封。
早在黃埔軍校讀書時,由於成績優異,桂永清就受到了總教官何應欽的格外賞識,還沒拿到畢業證便上了戰場,作戰時也勇猛善戰,被譽爲“黃埔軍人之楷模”。
1931年,已經升任少將旅長的桂永清作爲首批留德學生,遠渡重洋,到德意志去取真經。在德國,他是最用功的中國學生之一,畢業成績進入前三名。
1933年,回國後的桂永清出任教導總隊總隊長,從此他與教導總隊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教導總隊的官兵們共同生活了好多年,彼此之間十分熟悉,對排長以上的軍官,桂永清都能做到了如指掌,且個個叫得出名字。
在桂永清執掌期間,教導總隊一步步走向巔峰期,可是南京保衛戰卻讓這一切最終化爲了一場夢境——整整三萬人的精銳之師,收容時僅剩二千不到。
南京失守後,桂永清是靠一張臨時紮成的木筏過江的,登岸時踏上了一片泥潭。那片泥潭初看乾燥而龜裂,似乎能一涉而過,實際上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陷阱。
桂永清那時身形已有些發胖,往上一壓,兩隻腳立刻陷了進去,而且越陷越深。
眼看即將滅頂,一個機警的衛士趕緊把綁腿取下,與尚留在木筏上的人合力拉拽,纔算把桂永清從地獄裡硬生生拖了出來。
在蘭封會戰中,桂永清之所以能率先發現土肥原的作戰意圖,是因爲蘭封以南防線亮起了紅色警報。
桂永清用於扼守蘭封的西路軍,就是由原來教導總隊的老底子擴編而成的。土肥原發現要想立刻攻下蘭封還不太現實,而他又不能在這裡停留時間過久,因此索性採取了繞城奔襲的方式。
土肥原師團攻入蘭封
歸根結底,香月交給土肥原的最終任務,不是拿下一座小小的蘭封城,而是要攻佔開封府。
土肥原再次施展“小雙頭蛇”戰術,在蘭封正面只用步兵第二聯隊作爲牽制,其餘兵力全部集中起來,向蘭封以南直衝過去。
原先跟宋希濂和李漢魂交過手的日本侵略軍,沒有一個是畏戰而逃或者是被真正打退的,他們是奉土肥原之命去集結的!
這回桂永清簡直苦到了極致,土肥原的拳頭全打在了他一個人身上。藉助於坦克戰車,土肥原的進攻既快又猛,很快就繞過蘭封,並取得了與黃河北岸的聯繫。
香月早就在北岸等着了,日本侵略軍工兵部隊立即在兩岸搭起浮橋,將後勤補給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土肥原。
有了新的後方,土肥原頓時功力大長,蘭封也隨之陷入了半包圍之中。
桂永清着急起來,他認爲東路軍如此多的人馬被壓制於蘭封,土肥原只需把重炮集中起來,閉着眼睛就能轟倒一大片。
他不能讓教導總隊留下的這點火種,在蘭封城重新遭遇滅頂之災,所以一定要衝出去。
於是,他留下第八十八師繼續守城,西路軍大部隊則在其指揮下進行強行突圍。
大部隊成功突圍後,第八十八師卻遭到了第二聯隊越來越瘋狂的進攻,而後者之所以要這麼拼着命攻,又是因爲它正面臨着東路軍的猛烈衝擊。
此時的東路軍已像吹氣球一樣越吹越大,新加盟的,全是從徐州突圍出來的零散部隊。
大家要繼續沿隴海線突圍以求生,自然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
第二聯隊本來是被土肥原用來牽制蘭封守軍的,他們並無直接攻城的指令,可看這情勢,若不攻城,就得被踩死在城下了。
最後一級壓一級,一層壓一層,守城的第八十八師因此苦不堪言。
這個第八十八師就是淞滬會戰時的孫元良師,本來就破得不像樣子了,沒有多少老兵,又在蘭封打了這麼多天,戰鬥力變得跟新兵部隊差不了多少。
現在的師長叫龍慕韓,由於困守孤城,他對外面的情況不瞭解,也不知道第二聯隊其實同樣處於自己和東路軍的包圍之中,他只以爲這是土肥原師團總攻的信號。
一個殘破之師怎麼頂得住一個日軍主力師團呢,既然桂永清已經率大部隊突出去了,說明自己已經完成了掩護任務,那就趁着城外還有空隙,快鑽吧。
第二聯隊是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才拼死攻打蘭封的,你要從城裡出來,日本侵略軍高興還來不及,自然不會伸手攔着。
人在緊張的情況下,難免會出現各種誤判,不幸的是,有的誤判足以致命。
應該說,自土肥原從蘭封以南繞出,並打通黃河南北岸後,薛嶽的包圍計劃已經落空了大半,但如果蘭封不失,至少可以把第二聯隊逼入絕境,在此之後,沒準還能更進一步,再次將土肥原包夾起來。
蘭封這麼一丟,雞飛蛋打。
桂永清以爲他從泥潭中拔出了腳,卻不料一腳又踩入了另一塊更深的泥潭。
啓封劍
5月24日,不僅蘭封失陷,土肥原師團也已接近開封,其“快速挺進隊”距離開封僅有四十里之遙。
可以想象,這時的土肥原及其頂頭上司香月心裡一定是樂開了花。
“華北方面軍”再加上“華中派遣軍”,如此龐大的用兵規模,費盡許多周折,也只侵佔了個徐州。土肥原僅僅一個師團,卻長途奔襲,在衝破薛嶽兵團包圍之後,還將侵佔開封。
開封是什麼地方,那是中原要邑,連很多平時足不出戶的日本人都知道的“支那”名城,此等榮譽,豈一個侵佔徐州可比。
香月對包括寺內在內的“華北方面軍”高層真是膩歪透了,總想着有一天要靠自己的本事一飛沖天,混出個樣子給寺內瞧瞧。
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眼前就是機會。
可惜大好局面突然被攪了,而攪他局的人,是火速從西北趕來的胡宗南。
如胡宗南不能及時趕到,則開封危矣。
擋住這驚險一波後,蔣介石擦乾冷汗,把桌子一拍,朝薛嶽,也是朝所屬兵團衆將官大喝一聲:都給我拿點精神頭出來,務必對土肥原師團再進行一次大包圍,畏縮者罰,立功者獎。
發起蘭封會戰整整三天,一網兜下去,啥也沒撈着不說,連網都給戳破了,老虎仔也是臉紅脖子粗,實在很不甘心。
我就不信了,十幾個師的大兵團,怎麼就網不住一個土肥原呢?
在指揮部裡來回踱了幾圈之後,薛嶽忽然頓悟。
從第一次失敗的教訓來看,恐怕還是嘴張得太大,空隙太多,以至於土肥原想打哪兒就打哪兒,想往哪兒溜就往哪兒溜,而名爲鐵壁合圍,各部隊卻進展不一,有的快有的慢,有的賣力有的懈怠,難怪圍不成呢。
薛嶽頒下令來,重新發動總攻擊,這次要先割,將土肥原師團分割包圍於各個孤立據點,然後再砍,大家實行“承包責任制”,一人攻一個點,這樣誰畏縮誰出力,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沒人能偷得了懶。
5月25日晚,薛嶽一聲令下,第二次合圍驟然啓動。
割下去的第一刀並不用薛嶽費多大勁兒。土肥原既要突前,又要守後,從羅王車站到蘭封,再到黃河南岸,全要布兵,他統共一個師團,哪裡鋪排得開,因此其部隊本身就很分散。薛嶽此舉,可謂切中要害。
剩下來就是要可着勁兒砍了。
發起首次合圍,薛嶽在部署時,把魯軍和商震都放了進去,這回明白過來了,後面這些老兄打個下手可以,若要他們啃硬骨頭或獨當一面則幾乎是自欺欺人,有時反而還可能誤事。
這回不要幫工,全要能赤手屠熊搏虎的大師傅。
薛嶽首先要攻克的是由土肥原親自坐鎮的羅王,包括羅王車站和羅王寨。這裡是土肥原侵佔開封的橋頭堡,也是蘭封之後,擋在豫東隴海走廊上的最後一道關卡。
李漢魂認爲將軍被俘應該自殺此關不破,隴海線就無法順利通車,而被隔斷於商丘的列車和物資也都將落於敵手。
薛嶽把這個活兒交給了李漢魂和他的東路軍。
李漢魂,廣東吳川人,畢業於保定軍校第六期,時任東路軍總指揮。
在粵軍將領中,李漢魂與薛嶽、葉挺是同一期的,亦稱將才,內戰時期,一直擔任張發奎的副手。張發奎反蔣失敗後,他也成了倒黴蛋,只能和薛嶽一樣回家待業去了。
李漢魂重新出山,不是蒙蔣介石之恩,而是受陳濟棠之召,不過在兩廣事變中,他卻並不滿意陳濟棠的做法,認爲大敵當前,不應再驟起內戰,以致骨肉相殘。
先“忠諫”,“忠諫”不聽,李漢魂便封金掛印,辭職走人。比之於很多找各種“正當理由”朝自己恩主開火的仁兄,此舉已屬相當可貴。
李漢魂的第六十四軍調赴武漢後,原先是歸屬葉肇指揮的,但從李漢魂本人到他的部下,對這一安排都極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