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麟徵一口拒絕,就是不肯讓步。最後的結果是,東北軍果真無心防守,很快就把第一線給丟掉了,第一線一丟,第二十五師在第二線防守很吃虧,雖然付出重大代價,但古北口仍不能確保。
作爲副師長的杜聿明真是夠鬱悶。在第二十五師,基本是關猛一個人說了算,杜聿明不負什麼實責,說的話對方也不聽,幾乎等同於在混日子。
我絕不能這樣下去!
處於人生的低谷,沒有人拉一把是不行的,而這個來拉他的人,又是那個伯樂。
徐庭瑤經歷長城抗戰的創痛後,便率團遍訪歐美各國,重點考察和學習機械化特種部隊的使用。回國後,他經過蔣介石同意,在南京創辦陸軍交輜學校,自任教育長。
獲悉得意弟子與關麟徵相處不融洽,他便將杜聿明召到學校,而後又委任杜聿明爲中國第一支裝甲兵團的指揮官。
一條新的人生之路終於出現在眼前。
對於杜聿明來說,他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就是在機械化兵種方面,他原先完全是個門外漢。
黃埔軍校只教步兵操典,戰場上雖曾看到過坦克橫衝直撞,但對“鐵牛”的瞭解並不見得比一般官兵高出多少,機械化作戰這個新課題,足以困擾當時幾乎所有的中人。
杜聿明不是那種一出場就驚天地泣鬼神的非常之人,他能秉持的法寶無非還是四個字:忠厚踏實。
忠厚,是不耍滑頭;踏實,是始終不放棄。有了這四字箴言,就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到。
杜聿明刻苦自學,治軍之暇,手不釋卷。他不僅學會了駕駛裝甲兵團裡的各種車輛,還會修理。人們常常看到他身穿工作服,鑽在車底下修底盤,或者拆除安裝各種零部件。
實踐之外便是理論,對步車如何協同,步炮如何協同,單車與羣車如何配合,怎樣進行射擊和僞裝,杜聿明都能娓娓道來,以至於部下們個個佩服他們的領導:杜長官是萬能,什麼都懂。
要指揮特種戰,自己就必須是一個特種戰專家,否則你就不配在指揮位置上待着,這在杜聿明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短時間內,外行就變成了內行。採訪裝甲兵團的隨軍記者很是吃驚,他當時就斷言:(杜聿明)將來學問之造詣,興事之成功,無可限量。
12月16日,杜聿明召開軍事會議,對崑崙關之戰作出了部署。
中國最精銳的部隊已經逼近關前,但廣島師團師團長今村均並沒有意識到危險到來,他一心想的,仍然是如何將越南至南寧這條西寧國際交通線完全斬斷。
12月17日,及川源七第九旅團由南寧出發,奉命攻擊龍州和鎮南關,後面這兩個地方均處於中越邊境,與崑崙關背道而馳。
從崑崙關到南寧,只剩下了中村正雄第二十一旅團,分出來守崑崙關的,僅爲一個騎兵聯隊和一個步兵大隊。
過分輕敵,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又一個老實人
12月18日,杜聿明集中了第五軍直屬的所有重炮及山炮特種部隊,向崑崙關及周圍陣地進行連續炮擊。
第五軍是抗戰初期中國唯一一支機械化部隊
廣島師團在板垣時代也屬於機械化部隊,但此次爲了適應新的作戰環境,戰前特地進行了兩個月的山地作戰訓練,同時進行了輕裝化,師團僅配備有山野炮,沒有重炮和坦克部隊相隨,這讓他們在與第五軍狹路相逢時大吃苦頭。
由於無法承受第五軍遠射程的重炮打擊,崑崙關上的日軍山炮很快就偃旗息鼓,在這場炮戰中,中隊罕見地取得了壓倒性優勢。
杜聿明自己對特種作戰有很清醒的認識。他知道,第五軍的機械化特種兵貌似威武,但其實力量有限,不能包打一切,只可以起一個先期的火力壓制作用。陣地得失和戰役勝負,歸根結底還是掌握在步兵手裡。
爲了訓練第一流的步兵,杜聿明找來了過去的老朋友鄭洞國。
鄭洞國,湖南石門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
跟杜聿明一樣,鄭洞國開始也在關麟徵手下做事,而且同樣都接受不了關猛“蠻橫霸道”的作風。
臺兒莊戰役時,鄭洞國任第二師師長,當時爲了攻一座關係不是很大的小村莊,第二師損兵折將。他就向關麟徵建議放棄攻擊,不料對方不僅聽不進去,還說了一大堆難聽的話。
關麟徵這種絲毫不顧及別人顏面的處事方式,讓鄭洞國無法接受,自此以後,他只好讓參謀長去代接電話,來個耳不聽爲清。
臺兒莊戰役結束,第二師有作戰能力的官兵,已不足原來的一半,被調回後方休整,說明鄭洞國作戰時並沒有藏着掖着,更沒有保存實力的想法。
如同杜聿明之於關麟徵,由於性格不同,鄭洞國和關麟徵相處不融洽是肯定的,鄭洞國有這種感覺,關麟徵也是。
在關麟徵出任第三十二軍團軍團長時,原有的戰將都得到了提升,鄭洞國也因功升職,可是拿到的那張委任狀,卻讓這個老實人有一種明升暗降的感覺——免去師長,任副軍長。
副軍長和副師長沒什麼兩樣,都是有名無實的虛職,而且在關麟徵手下當副職,那真是有你不多,沒你不少,其尷尬處境可比照當初的杜聿明。
鄭洞國就算再好說話也忍不下去了,他憤然請假離開,並應湯恩伯的邀請,去了第三十一集團軍。
湯恩伯對鄭洞國很欣賞,但他下面的所有要職也滿滿當當,一時騰不出位子來,只好讓鄭洞國先在總部擔任參議。
此時正值武漢會戰,湯恩伯派鄭洞國去第三十七軍督戰。第三十七軍軍長是鄭洞國北伐時代的老上級,兩人多年不見,分外親熱,有時談到深夜,甚至一塊抵足而眠。
讓鄭洞國萬萬想不到的是,過了些日子,湯恩伯卻突然打來電話,表示第三十七軍戰績很差,系軍長指揮無方所致,要鄭洞國就地接任對方的職務。
直到此時,鄭洞國才明白湯恩伯要他督戰的用意。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在暗算朋友,我絕不能這麼做。
他當即委婉地拒絕了湯恩伯的任命,由於擔心後者會下達正式委任狀,他連前方都不敢待,就找了個藉口回來了。那個老上級不知究竟,還一再對鄭洞國進行挽留哩。
知道這件事前因後果的人,私下都說鄭洞國過“迂”:人家想搶這個職位還來不及呢,你偏偏還要逃。
鄭洞國對此一笑置之,毫不後悔。也許他當時接受了任命纔會悔恨,這就是一個老實人的本色和人生信條。
武漢會戰後,湯恩伯總算找到空缺,讓鄭洞國擔任第九十八軍軍長,然而一個月不到,鄭洞國又接到了杜聿明的電報,問他是否願意到第五軍去“屈就”師長。
考慮了整整一夜之後,鄭洞國決定向湯恩伯請辭。
湯恩伯將鄭洞國叫去談話,一再問“你真的要去嗎”,神情裡充滿了疑惑不解。
我不過是集團軍司令,你只比我低一級,還有誰比我更重視人才的?何況一個是軍長,一個是師長,你怎麼肯棄高而就低呢?
作出這個選擇,自有鄭洞國自己的考慮。
第三十一集團軍原本並不是純中央軍,實際是五湖四海湊一塊兒的,都是從別的碗裡或鍋裡撥過來,然後再一點點予以消化的,說句不好聽的,其實就是搶人家的飯吃。
這個第九十八軍原屬湘軍,不但戰鬥力弱,而且內部成分複雜,一羣湖南人並不接受鄭洞國這個老鄉,反而認爲他此行是奉着湯恩伯的命令來“吞併”他們的,因此戒心很大,對鄭洞國也十分排斥。
和從前一樣,鄭洞國做不出那種暗地裡挖別人牆腳,或者兩面三刀的事,因此很是苦惱。
一方面是無法認同湯恩伯的“吸星”,另一方面,從臺兒莊戰役開始,鄭洞國對湯恩伯的運動戰戰術就沒法適應,認爲太“虛”,打仗沒有計劃性,忽東忽西,不講章法,一旦仗打起來,自己恐怕無所適從。
不錯,湯恩伯很看重自己,也稱得上禮賢下士,但湯恩伯作戰同關麟徵一樣獨斷,他和李宗仁都能吵架,你說還有誰會被他放在眼裡?
到第五軍就不一樣了,那是一個老實人的窩。徐庭瑤是多年的老長官,杜聿明又是好朋友,大家彼此相知,推誠共事,不用勉強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而且在一支極具發展潛力的機械化部隊裡面帶兵打仗,未來將不難有一番作爲。
湯恩伯見鄭洞國去意堅決,實在挽留不住,只好長嘆一聲,不再說什麼了。
爲了建設新軍,徐庭瑤、杜聿明師徒幾乎就是在同關麟徵和湯恩伯們進行着一場人才爭奪大戰。鄭洞國到第五軍後,擔任了副軍長兼榮譽第一師師長,在他的影響下,原第二師的部下同事都接二連三地跑了過來。其中,師參謀長舒適存素爲關麟徵所器重,已確定要升爲軍參謀長了,但他因與鄭洞國有約在先,也如期而來,使關麟徵都不由得着急起來,發出了“愛才難捨”的感慨。
有了鄭洞國等一批既熟悉操典,又富有實戰經驗的步兵將佐作爲骨幹,杜聿明短時間內就將第五軍訓練成了一支能戰之師。在重慶軍委會組織的校閱中,第五軍的實戰操練被評爲全國第一。
12月18日這一天,在特種戰見效的情況下,杜聿明命令鄭洞國榮譽第一師,與軍直屬的坦克部隊協同,向崑崙關正面發起進攻。
第五軍向崑崙關發起進攻
榮譽第一師由抗戰中受傷痊癒的老兵組成,均爲能征善戰之輩。在坦克戰車的掩護下,該師當天就收復了崑崙關主陣地。
鄭洞國指揮若定,師部在前移過程中曾遭到日機俯衝掃射,倉促之下來不及躲避,只好就地分散臥倒在水田旁邊,然而竟無一傷亡。
參謀長舒適存站起身,突然來了一句:難怪人家都說師長是員福將,果然刀槍不入,我們也跟着沾光了。
衆人聞言大笑,鄭洞國也不禁笑了起來。
好長時間沒有如此暢快過了。當一名軍人擺脫人事糾葛,坦坦蕩蕩地屹立於戰場之上時,所有危險,都不過是場兒戲罷了。
瘋子是怎樣誕生的
僅僅一天工夫就丟掉了崑崙關,今村均終於發現對手不同凡響,不能等閒視之。
12月19日,他派出增援部隊,在飛機的掩護下馳援崑崙關。崑崙關日軍迅速由大隊升至聯隊,並重新奪回主陣地,其他陣地也處於激烈爭奪之中。
按照岡村寧次的兵力換算公式,日軍一個大隊可抵中隊一個師,但這個公式還有些模糊之處,今村均將它精確起來,“大隊定律”具體表述爲,如果是攻勢作戰,一個大隊可頂一個師,如果是守勢作戰,則一個大隊對付三個師都沒問題。
第五軍作爲中國最精銳的部隊,讓岡村的公式和今村均的定律都出現了偏差,所以今村均纔不得不將大隊提升成聯隊,而局面立刻就扳了過來。
可是高興也就那麼一會兒,很快今村均就得到報告,崑崙關以南被中隊包抄,看門的和救命的都陷在了崑崙關!
中國人也敢於迂迴包抄了,而更讓人驚訝的還在於,這次迂迴過來的完全是一支新兵部隊——新編第二十二師。
第二十二師師長爲邱清泉,崑崙關之役後,他被人稱爲“邱瘋子”。
瘋子不是天生的,他所經歷的一切,曾經非人所堪。
邱清泉,浙江溫州人,畢業於黃埔第二期。
一般人印象中的邱清泉,似乎是一副齜牙咧嘴的武夫形象。其實大謬不然,他從前也是小學老師出身,一儒雅書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