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傳來咕咚的落地聲,狠狠砸在蘇思曼心上。
她完全想不到,樑少鈞的反應會是這樣的。他制止了她的尖叫,殺死了屋裡唯一一個見證了這一幕血腥的目擊證人。她都沒看見他是何時將那把匕首從胸口拔出,毫不留情射殺了那個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的丫頭。
事實上,蘇思曼沒來得及考慮這些,也來不及揣摩樑少鈞枉殺下人的用意,他含着質詢的複雜眼神,突然讓她渾身虛脫一般疲累。
嘭地一聲,樑少鈞手裡的藥碗掉落在地,濃黑的藥汁灑了滿地。
這一聲聲響驚得蘇思曼猛地哆嗦了一下,她的手抖得厲害。她成功了,她該高興的,她本就該高興的,不是嗎?大仇得報,手刃仇敵,她終於做到了。手抖得這樣厲害,一定是太過激動的緣故。她不斷地給自己這個暗示,想撫平癲狂的心緒,可她做不到。
她看到樑少鈞胸前鮮紅的血液如潺潺的溪水,源源不斷地從他緊捂着胸口的白皙的指縫間流出,他那身皁色的袍子像是被水浸潤過,濃黑粘稠得像是沾染了墨汁。
樑少鈞一直凝眸注視着她,眼神複雜,那緊蹙的眉峰,如奮力掙扎的蟬蛹微微扭動,失去血色的蒼白薄脣緊抿着,他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在他的注目中,蘇思曼渾身瑟瑟發抖,只覺鋪天蓋地的猩紅朝着眼前涌來,鼻端吸進的空氣全是血腥。她渾身冰冷,手腳虛空。
樑少鈞終於緩緩軟倒在牀上,無力地閉上了眼。
他死了嗎?
他死了嗎?
他……死了……嗎……
這個念頭反反覆覆縈繞在腦海裡,蘇思曼抖索着手,本想去探他的呼吸,那手卻彷彿不是自己的,根本連動都動不了,無形中似被千鈞重力死死壓着。
百般錯亂的思緒和大病後的虛脫終於讓她暫時歇了一口氣,她再度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
汶州西街,郡王府。
今日是文中郡王楚蕭如的生辰,郡王府燈火通明,高朋滿座,甚至連過往的商客也有受邀的。
蘇思曼在蠡垣的陪同下,假扮商客也參加了這次生辰宴。
樑少鈞傷勢未愈,依然在客棧臥牀。
如果不是蘇思曼最後手抖,匕首走勢稍斜,又或者若不是她在大病之中,那一匕首足以要了樑少鈞的命。當真是他命不該絕,若是那沒入他胸口的利刃再向上半寸,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的。
不過這次也算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那一刺雖沒能要了他的命,但,因傷口太深而失血過多卻是事實。他昏迷了好幾天才緩過來,如今還在靜養。
那個無辜的婢女成了蘇思曼的替罪羊,其實蘇思曼醒來後,聽蠡垣提起這事時,一直沒想通爲什麼樑少鈞會庇護自己。蠡垣口風很緊,並不多向她透露樑少鈞的情況,即便她幾番追問,他也都閉口不提。很顯然,他會這樣,應該是樑少鈞的授意。
其實樑少鈞的這個說法破綻不少,明眼人稍一思慮便可知。若真是那丫頭刺殺他,將那丫頭送來的沙洲城縣令必定會倒大黴,可事實上樑少鈞對此並未下達什麼指令,那沙洲縣令依然過得逍遙自在。這一點,就是蘇思曼也揣度出來了,蠡垣以及那些近侍不太可能想不到。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這也很正常,她對他其實知之甚少。
她只是想,他留着她,將她綁在身邊,一定是爲了日後慢慢地折磨她。
果不其然,她病還沒好利索,蠡垣就拿着帖子,半是恭敬半是脅迫地將她從病牀上趕下來參加這個不相干的文中郡王的生辰宴。
蘇思曼心中其實不願意,卻扛不過蠡垣那張冷臉。他從中午開始,就一直立在她牀前,像塊擺在烈日下曝曬也融不掉的堅冰。這令她心中有極強的壓抑感,簡直叫她連午覺都睡不安穩,總覺得迎面而來一股沁骨的冷意,最後不得不妥協。
也不知道蠡垣從哪裡找來一個牙婆,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給她打扮了一番,她病中本來臉色極差,這麼折騰了一通之後,再照鏡子時竟也挺有那麼點赴宴的喜慶,原本蒼白的臉色被胭脂一遮,立時泛出健康的紅潤。
郡王府裡熱鬧非凡,戲臺上的戲正演得熱乎。
臺下的酒席也正酣暢,主賓間往來頻頻,觥籌交錯間談笑風生。
蘇思曼坐在東南方的一桌,距離中央方位有很遠的距離。趁着蠡垣前去敬酒的當兒,蘇思曼也在東張西望。
從前就聽說過文中郡王的賢德,她對這位郡王自然有那麼點好奇。難得今日進了郡王府,要是看都沒看過他就走了,有點可惜。
而此刻,蘇思曼正扯着脖子翹首而望,目光隨着蠡垣的身影向中央那一桌瞄去。
遠遠地,她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衣鶴立雞羣一般地立在人羣中。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他戴着銀色的面具,黑與白的對比相當扎眼。這使得她一眼就將他從若干形形色色的人中找了出來。
出乎蘇思曼的意料,文中郡王待蠡垣的態度似乎並不算冷淡,他們好像認識,這從他們連奉三杯就能看出來。離得太遠,她根本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但她隱隱感覺到蠡垣應該是提到了自己,因爲她看到文中郡王向東南這邊投來的目光。她有種直覺,他看的人,就是自己。
蠡垣並沒同他說多久便又撤身返回,看着蠡垣匆匆而來的身影,蘇思曼恍然大悟。
文中郡王是樑少鈞一手扶持的,蠡垣是樑少鈞的親信,文中郡王怎會不認識他呢。蘇思曼暗笑自己後知後覺。她隨後又想到,爲什麼樑少鈞不直接到郡王府養傷呢,郡王府的大夫不比外頭的強太多麼。當然,她也就這麼想一想,樑少鈞的心思,她是琢磨不透的。而且她也不想去琢磨,如今又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她行刺既然失敗,又落在他手裡頭,她只安心等着他的後招。
從郡王府回來後,又休息了七八日,樑少鈞的傷勢剛見好轉,他就迫不及待地下令趕路,蘇思曼知道他是想趕在皇太后生辰前回宮。
就在動身的前一日,消失了好一段時日的碧璽回來了,而同她一道回來的,還有皇甫崇。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