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到處都是潮溼的,全透着冰一樣的寒冷,又黑又模糊,不知道是在哪裡。明明是在做夢,心裡也模模糊糊明白自己是做夢的,可夢裡的人竟然也有意識,看着那黑茫茫溼乎乎的混沌天地,潛意識裡總覺得很害怕很恐懼。這害怕大抵也是徹骨的寒意引發的。
蘇思曼渾渾噩噩地深陷在夢魘裡。
她走啊走啊,到處都溼淋淋黑壓壓的,沒有一個人,沒有一棵樹,沒有一丁點聲音,她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只覺得渾身都犯怵,哆嗦個不停,撒開了腿狂奔,想逃離這片寂寥黑暗的世界,可跑多遠都看不到一絲生氣。
夢裡頭她就一直在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竟然絲毫也不覺得累,身子反而很輕盈,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可夢裡就是有很多沒法用常理去解釋的事。
兜兜轉轉一直好像是在迷宮裡繞圈子,蘇思曼終於死心,一屁股坐了下去。
剛坐了沒多大會兒,忽然聽到談話聲,蘇思曼大感奇怪,四顧一張望,視線所及之處全都烏漆麻黑的,什麼也看不見。她豎着耳朵一聽,卻真是有人在交談。
“你說,咱們這麼做會不會太缺德了?”
一把熟悉的聲音鑽入蘇思曼耳中,蘇思曼這回更驚詫了,這不是鶴半仙的聲音麼?爲什麼只聽得到聲音卻見不到人呢?蘇思曼正納悶,又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來。
“什麼缺德不缺德,咱們也不過是受人差遣奉命辦事,不得已而爲之嘛。再說了,這番安排,早在我那簿子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咱們也不算從中作梗,命數便是如此安排。”
這聲音好像也有點耳熟,到底是誰卻又想不起,蘇思曼心裡好生詫異,這談話聲好像是從頭頂上方傳來的,可擡頭看,也沒半個人影啊。怪事,難道鶴半仙這次不是來找自己的?不然怎麼不現身呢?
簿子?什麼簿子?蘇思曼腦子飛快轉起來,莫非,莫非同鶴半仙交談那人是司命星君?如此說來,那簿子必然是命格簿了。不知道司命簿子上到底寫了些什麼?是不是跟她也有關係?哎,要是她能瞅一眼那簿子上寫的啥就好了!
當然了,這只是蘇思曼的一個美好心願,鐵定是實現不了的。神仙的東西,哪能隨便給她看啊。她也就這麼想想罷了,她都不曉得司命星君長啥樣呢,跟他更沒交情可言,他也不可能將那麼秘密的東西給她看不是。
蘇思曼依然坐在黑暗裡,明明一直覺得四周都很潮溼黏人,偏偏自己身上沒感覺,只是心理上一直被這種潮溼陰冷的感覺佔據着。
只聽鶴半仙又道:“剛剛那姓王的小子想尋死,你幹嘛攪亂他的思維,突然叫他改變了主意?那姓王的小子陽壽本來就該盡了,你沒瞧見幽冥司都派牛頭馬面來招魂了嗎?”
司命星君道:“不讓他活着,瑤舟也會跟他一道被淹死的,你我這趟差使就算辦砸了,到時如何向天後孃娘覆命?劫還沒渡完肉身卻死了,又讓她轉入下一個輪迴?那扶邪(ye,二聲)上君又該如何處置?也叫他一命歸西再入輪迴?他們劫數還沒渡完哪,唉,這事都是被你攪合的。個把凡人的命格,本司尚可以修改的,屆時幽冥司那邊要查問,我來應付便是了,你瞎操什麼心。”
話到此處,司命星君已經有撞牆的衝動,鶴半仙這個搭檔太要不得了啊,辦事不講效率也就算了,還老這麼沒腦子,總添亂!還嫌不夠亂!
“咳,我不是那意思。”鶴半仙乾咳了一聲,老臉似乎有些掛不住,“我只是覺得,你沒必要爲此亂了一個凡人的命數,你是司命星君,應當知曉命格不能亂改的道理啊。”
司命星君冷哼了聲:“虧你還曉得命格不能亂改,可這命數已經亂七八糟了!要不是你當初將他們投錯了地方,用得着現在兜這麼大的圈子?天后娘娘待你算是不薄的了,只削了你千年道行,降做半仙,你還不思進取,不好好將功補過麼?”
鶴半仙顯是知道自己辦的事不太漂亮,所以很虛心地嘿嘿了兩聲,表示知錯,小聲嘀咕道:“那你也沒必要去改一個凡人的命格嘛。趁他們都淹死了,再用還魂術將瑤舟喚醒不就可以了。”
司命星君顯然對鶴半仙這套說辭很不感冒,又是冷哼了一聲:“上次在斷腸崖你不是已經動用仙法救了她一次?這是在下界,不可以亂用術法的,用多了必然被天上知曉。你不曉得這一切都是天后娘娘的意思麼,她就是不想驚動太多,才命你我秘密監督他們渡劫的嗎?若你老動用仙法,這事被陛下察覺,怪罪下來咱們可吃不了兜着走。你又不是不曉得陛下一直對瑤舟餘情未了,要不然天后娘娘也不會趁着他去西方論道的時候,找由頭將瑤舟貶到下界,說是渡情劫,唉……”
蘇思曼聽得稀裡糊塗,理不大清,貌似是在說她?好像也不是啊,說的是一個叫瑤舟的,跟她有關係……還是沒關係?唉,這特麼神奇了,她竟然偷聽到了天機?蘇思曼的腦袋也跟四周這烏漆麻黑的情況差不多,跌在雲裡霧裡的。
就聽鶴半仙驚驚乍乍地道:“竟有這等事?小仙確實不知!星君還知道些什麼內幕,不妨都說與小仙聽聽,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小仙才拿捏得住做事的分寸啊!”
“你當真不知道?”
鶴半仙誠懇道:“不知。”
司命星君顯然有點不耐煩,懶散道:“回頭你自己去打聽吧,懶得跟你費口舌。”
默了一會,又聽鶴半仙出聲了:“說來說去,小仙還是不明白,這些跟改那個凡人的命格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姓王的小子要是死了,後面的事情就又不受控制了,扶邪上君的劫數便又會中途生變,那我簿子上安排的劫難什麼時候才能完成?他們早些渡了劫數,你我也就不用再操這份心了。”
“噯,我說,星君,你那簿子改天能不能給我看上一看?不然咱們步調不一致啊,我也不曉得事情到底要怎麼個發展。其實話說回來,你要是早將那簿子給我看了,我肯定不會做岔了那許多事情,你說是不是?”
司命星君想也沒想便道:“這可是天機,哪能隨便給人看!”
鶴半仙賊笑了一聲,道:“也成,天機是不可泄露,我知道你的難處。那以後我要是老做岔了事,你可不許再說我啊。”
“……”司命星君連連哀嘆,“早知道你淨搗亂幫倒忙,那時天后娘娘下令叫你協助我辦這差事我就該拒絕的!”
“嘿嘿……”
“簿子我沒帶身上,下次再給你看。我大致給你講一下,就是扶邪上君最近要歷一個重要的劫數,總結起來就是七個字:家破人亡空悲切。到時候你別攪渾了,記住麼?還有就是你一定要保着他的命,劫數還沒渡完呢,人要是死了,本司拿你是問。”
鶴半仙又苦着臉嘀咕起來:“怎麼老這麼缺德……我都覺得自從我接了這趟差事,缺德事基本都做盡了,這是有違仙德的。唉,當初被天后娘娘找去,還以爲是什麼好差事,能助我順利渡過天劫,我還歡喜了好些時日。哪知淨是做這些缺德事,等這事做完,說不定德行有虧,遭天劫時本來只要挨三道雷劈火燒,結果劈九道下來,小仙豈不是要灰飛煙滅……再說了,就算離天劫時僥倖沒死,可那瑤舟乃是東海龍王之女,在水族裡也頗有地位,扶邪上君就更是了不得,術法深不可測,這兩位要是找我尋仇,我還不如被驚雷天火劈死燒焦哪。”
司命星君被他這麼一嘀咕,心裡也有點犯怵,沉吟了一會才道:“不會的。他們下界轉世時都是喝了孟婆湯的,等劫數都渡完,返回天上,照樣是要喝孟婆湯的,到時候凡界裡發生的事便都記不得了,尋仇一說便也不存在。再者說,這樣苦害他們的,又不是咱們,咱們只是奉了天后娘娘的旨意。就算他們要算賬,也該是去向天后娘娘算賬。”
“可我這心裡還是不踏實。想當年我在天庭第一次瞧見扶邪上君時,他的風采是何其出衆,熠熠奪目如羣星環繞,不過是拒娶天后娘娘的妹子,便開罪了天后娘娘,如今落入凡界,竟是如此命途多舛,還要家破人亡,你看看他如今的模樣,哪裡還有半分當年在天上時的樣子,過得這樣憋屈,還要受盡作弄,唉……似扶邪上君那般冷面冷心的仙君,偏偏還叫他歷一遭情劫,去折磨瑤舟,這天后娘也忒心腸歹毒了,將這兩人齊齊弄到下界受苦受難,倒是稱了她的心。我當初就是不想自己助紂爲虐,彌補過失,所以才故意將瑤舟弄去現代的。還以爲將這兩人隔開,就能助他們逃過一劫。沒想到……唉,還是失算了。”
司命星君聽他如此說,也嘆道:“這天后娘娘做事是過分了點,可有什麼法子,陛下都忌着她哪,咱們做臣下的,又能如何……”
……
蘇思曼是被冷醒的,醒來時自己臉朝下躺在淺灘上,手裡還死死抱着那截浮木。
睜開眼時四周一片黯淡星光,一輪冷月斜斜掛在天際。
她知道自己做了個夢,但是夢裡究竟如何,卻只記得隻言片語。她自是不知道這都是她脖子上的鎮魂珠在作怪,這鎮魂珠是有靈氣之物,日夜汲取她的精氣神,時間一久,便能通靈。蘇思曼睡夢中能捕捉到鶴半仙與司命星君的仙蹤,便是拜這鎮魂珠所賜。
家破人亡空悲切,她就記得這七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