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觀察着皇后的表情,蘇思曼心緒複雜,皇后那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眸確實是在聽到自己的胡編時突然明亮起來,若說這份關切是作假的,那麼皇后的演技確實夠可以的了。且在病中還能如此,實在敬業可佩。
蘇思曼眼簾一低,秀眉微蹙,眉眼間暗結抑鬱,稍稍偏過臉:“不是,太子殿下不是被派去宮外視察了麼,還沒回來的,兒臣也希望他早日回來呢。”
邊說這話蘇思曼繼續偷眼觀察皇后神色,但見皇后臉上的希冀期盼立時被失落取代,剛剛的精神頭立時垮了下來,她自己心中頓時也堵得發慌,心口一陣發緊。都道最是無情帝王家,何以就走到了這一步……逼退淚意,她不斷暗示自己要理智,這時候決不能被情感攪亂了思維。
接下來蘇思曼便不再去探究皇后對太子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了,而是小心斟酌措辭將打了N遍腹稿背得爛熟的問題一一不着痕跡地問了出來。但皇后作爲前朝後宮首席傑出代表,成熟老練程度遠遠超出蘇思曼預料,結果是蘇思曼直接被秒成了渣渣,想皇后她嘴裡套出點情報消息,那是比登天還難。
別看皇后如今身子虛弱,可腦子絲毫不比平時差,依舊是思維縝密心細如髮。蘇思曼是盡力輕描淡寫地拋出了磚頭,但是沒引出玉來,反倒被皇后一眼識破,還被皇后不動聲色牽着她鼻子走了幾轉。回答了兩輪問題,蘇思曼意識到自己的功力跟皇后實在不是一個段位上的,擔心自己入了皇后的套兒,反而不經意間向皇后透露了己方的重要信息,便起身告退。
不錯,當自己不如對手時,跑路不失爲一種明智的選擇。
路上蘇思曼回顧着之前的談話,咀嚼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以及皇后的對答,越發覺得自己真心不是皇后的對手。也對,自己本來就是個宮鬥外來戶,不是個內行人士,皇后那是在後宮前朝摸爬滾打幾十年的熟手啊,自己還太嫩了!剛剛倒的回答,倒也沒出太大的紕漏,只是一不小心提到了樑少軒到安沁園探視的事,不知道向來明察秋毫的皇后會不會從這裡洞悉什麼?但願她生病精力不濟,什麼也沒留意到。
回了安沁園蘇思曼叫碧璽給皇甫崇送信,告知他皇甫雲皇甫隕的下落,讓他同仲曄離一道秘密前往城郊白凌山將老皇帝等一衆人全部接走,轉移地方。自然,轉移地方,這個是特別針對老皇帝的。蘇思曼既然打定了主意徑直越過老皇帝將樑少鈞推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當然不可能讓外人輕易找到老皇帝,藏身之地越隱秘越好。而那地方,也是之前仲曄離選定的,蘇思曼曾秘密前往察看,確實巧奪天工隱秘非常。蘇思曼並不擔心仲曄離露口風,在這件事上,他們是在統一戰線上的,因爲他要想保他老爹的命,肯定不能讓老皇帝有出頭之日的,否則老皇帝第一個要除掉的人顯然非他那個冒牌皇帝老爹莫屬。
一切都很順利,宮裡看起來也是風平浪靜,皇帝昭貴妃那邊也沒什麼動靜,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蘇思曼的日子過得依然提心吊膽,她的眼線耳目秘密留意着消息,樑少軒派去搜尋太子的人去了一撥又一撥,但依然沒有太子的消息,樑少鈞就好像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蘇思曼對這些消息的反應自然是憂喜參半。但同時也更加心如油煎,因爲這麼多天過去了,樑少鈞依然下落不明,這決不會是什麼好事情。她一直強迫自己不去做那不祥的猜測,因爲打死她也不願意發生潛意識被壓制的不堪面對的結局。
東宮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寂寥,宮女太監依然像平時一樣熱衷嚼舌根撒口水,氣氛毫無二致,可還是有那麼一些些的不同。自從上次馮綰綰派去取藥的人被太子妃撞破之後,馮綰綰做賊心虛,一直託病不出,直到現在依然報說身體抱恙,不能到安沁園請安。
馮綰綰那邊有人死盯着,蘇思曼是放心的,而且一個馮綰綰也翻不出天大的浪花來。倒是馮綰綰她爹兵部侍郎,這個人值得留意,如今他已經叛離了太子陣營,轉投了樑少軒。他雖然不是掌握重兵的大將軍,但是從前也是在軍隊裡混過的,有些人脈,據蘇思曼瞭解,他跟鎮守京畿地區的大將軍邱忠申有些交情。邱忠申本是廢太子樑少逸一黨,樑少逸與樑少軒兩人結盟時,樑少軒就曾向他示好拉攏,但是不知爲何卻沒成功。後來因爲仲曄離明目張膽“奪了”如意坊,跟樑少軒的關係一度很僵。雖然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糾葛,但是蘇思曼能隱隱猜到他們肯定早就生了嫌隙,只是“奪如意坊”事件使得那矛盾更趨尖銳白熱化。
樑少軒手裡沒兵權,現在肯定可着勁想拉攏邱忠申,而馮綰綰之父極有可能會充當說客,這一點,不得不防。
顯然,蘇思曼絕對不會樂意看到那樣的一幕。所以在忐忑等待太子消息的時候,她又偷偷出宮過幾次。便是爲太子殿下光榮迴歸營造開平完勝的環境,爲他爭取支持力量。
也是由這件事蘇思曼想清楚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樑少軒爲什麼不趁着太子不在宮中,直接自己宮變奪權,畢竟他母妃也是頗有勢力的。蘇思曼其實納悶了很久都沒想明白,這日思及兵權之事,方纔恍然大悟。
若是樑少軒直接廢了傀儡皇帝自立,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比哥舒氏還強大的張家勢力,說不定位置還沒坐穩就被趕下來了;其次太子若是還在人世,他廢帝自立就有點站不住腳,道義上要受人詬病,所以即使要發動宮變,也得先除掉太子再說,而且是必須除,太子在一日,他就各種不能順意。逼宮什麼的也不現實,因爲殿前司的人基本上歸已故的徐寶林之父徐揚統領,因爲處理得不留痕跡,徐揚非但沒有因女兒之死與太子生隙,反而更加擁戴太子,所以從內部謀反逼宮的可能不大。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在京畿地區是沒有兵力的,他養的那些賊兵可都還在遠處打望,沒進京畿地區的編制吶,遠水解不了近渴,若是他手上有兵權,就完全不用跟母家的突厥人聯盟了。而突厥人也照樣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他要逼宮不能順利成事。另外還有一點,樑少軒雖然也曾打過仗,但是他在軍隊中的影響力和聲望絕對及不上他那個曾經統領三軍霸氣滅楚的太子哥哥,他不一定能煽動那些軍士跟從他。而反觀皇后,她手上有一半兵符,雖然也無法調動京畿地區的所有軍隊,但是要控制禁衛軍絕對是綽綽有餘。
禁衛軍那可都是精銳,一個頂普通士兵好幾個,要取勝,只能靠數量來湊了。顯然,邱忠申手裡那幾十萬駐紮京畿的大軍橫看豎看都絕對合適。雖然邱忠申也沒有獨立調兵之權,但是畢竟他在軍中的威望擺在那裡,底下的那些將軍們都聽他的,所以號召力絕對比五殿下這個頭銜強太多了。所以樑少軒百分之百肯定是要下血本拉攏他的,因爲這個後備力量委實分量太重了!
她之前就見過邱忠申一面,爲的是如意賭坊的事兒(其實是爲了幫樑少鈞籌措賑災銀兩來着),那時候她敲了他一大筆銀子,估摸着他恨她牙齒都癢癢。
去的時候,她只有三成的把握。
其一,邱忠申是個貪財的人,而貪財的人通常不會是愚忠之輩,他對廢太子樑少逸的忠誠有個限度。
其二,跟隨廢太子樑少逸,顯然是沒有前程的,因爲樑少逸早就大勢已去,絕無東山再起之可能(雖跟樑少軒是同盟,卻被弟弟秒到死,一有什麼計劃行動,除非要用到他,否則樑少軒都不通知他。),邱忠申跟隨廢太子不是一日兩日,這一點肯定看得很清楚(財迷通常很精明唷),所以放棄廢太子的可能非常大,從而另覓新主。
其三,而新主基本上就是二選一無懸念。樑少鈞之前有沒有拉攏過他,蘇思曼不清楚,不過樑少軒對他的拉攏她是知道的。但是鑑於前面說到的那些明裡暗裡的種種糾葛,一直沒拉攏成功。雖則如此,樑少軒在這種關鍵時刻肯定是捨得下本錢的,砸重金拉攏也說不定。
而現在的蘇思曼就比較囧了,首先她只是一介女流,她說的話,人家不一定聽;其次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她平時不涉朝政,認識的官員寥寥無幾,跟太子的心腹重臣也沒什麼交集,還好有一個蠡垣,可也被派去找樑少鈞了。不過好在蠡垣走之前,跟那些同僚透了些氣,所以這幾日有幾位太子的心腹大臣曾到安沁園以探病爲名拜見過她。她也曾幾次偷偷溜出宮找他們議事。
這次去見邱忠申,蘇思曼並不是單槍匹馬地去,還特意找了個人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