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儲香閣已被焚燬,如今被闢成了一處雅苑,名爲安沁園。此番依然是作爲蘇思曼的居所。
看樣子回宮前樑少鈞就已經跟皇帝皇后通過氣,居所早已備好。令蘇思曼多少有些驚訝的是,服侍的宮女太監竟有一半都是從前伺候她的,香兒寶琴就在其中。
前腳纔到,皇后便差人送來了些賞賜。蘇思曼暗暗失笑,宮裡果然到處都是皇后的耳目。心知不去請安是不行的,所以蘇思曼也顧不得勞頓,沒歇氣就徑直往嘉恆殿去了。因樑少鈞一回宮就前往面聖,所以便她便只帶了幾個隨身宮人去給皇后請安的,香兒寶琴和碧璽同行。她對香兒早生了嫌隙,本不欲帶她同去,只是香兒畢竟是安沁園位份較高的宮女,又是東宮的老人,委實也甩不脫。
對於儲香閣的那場無名大火,皇后和她都彼此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皇后甚至也沒過問她在宮外生活如何,只道回來了就好,隨即便扯開了話題。
皇后道:“太子妃,此番既然回了宮,就該好好調養身子,看看你都瘦成了什麼樣子。這樣單薄,可如何爲皇家開枝散葉。”
蘇思曼垂首,起身低聲告罪:“是兒臣不孝,讓母后擔心了。”
“坐着吧。”張皇后衝她擺了擺手,眼睛上下地打量她,半晌才道,“你真是瘦得簡直讓人認不出來了。蠱毒……可還發作?”最後這句,略顯遲疑。
蘇思曼猶是垂着頭,有些拘謹地答:“回母后的話,兒臣體內的蠱毒已解。”
皇后聽聞此言,不覺由衷地笑了笑:“那就好,沒想到出宮一趟,收穫良多。太子身子也大好了,你們兩個總算不用像從前一樣讓本宮操心了。”
蘇思曼偷眼一瞥,心中微微有些詫異。原來樑少鈞身上的蠱毒也早已解了。但見皇后笑得舒心,眉梢眼角卻是不加掩飾的笑,眼角魚尾紋都出來了,一時間已是現了老態。倒是極少見到這樣的情形,至少在蘇思曼的印象裡,皇后從未這樣對她笑過。這大約便是慈母心最真實的流露吧,只不知她這笑容,爲的是樑少鈞病好還是她,抑或,兩者兼而有之?一時間,蘇思曼心中有些鬱結,悵然若失。皇后如今能這樣和藹地待自己,只是爲了彌補心中的虧欠吧。
她正走神,皇后的話聽得斷斷續續。
“……太子妃,你也要努力,爭取早日爲太子誕下子嗣。將來太子位登大寶,你的孩子被立做太子便是理所當然,也可避免日後奪位之爭,所以你要爭氣呀。”皇后慈愛地拍了拍蘇思曼肩膀,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好好調養身子,母后可等着聽你的好消息。”末了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正室,就要有正室的氣度,要有容人雅量,同太子其他的姬妾也要和睦相處。本宮希望看到的是,東宮在你的操持下,太平和氣。太子繼承大業,也少不了你這個做妻子的支持。”
“是,兒臣謹遵母后教誨。”
蘇思曼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低眉順眼的模樣甚是乖巧。皇后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動,此番回宮,果然是變了。不知是好,還是……
“好了,太子妃一路奔波,也該累了,退下吧。”皇后一手扶額,臉顯疲態。
“兒臣告退。”
路上蘇思曼一直在琢磨皇后話裡什麼意思,似乎弦外有音,她卻一時間勘不破。
“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宮裡可發生了什麼事?”蘇思曼似無意地問,目光從寶琴和香兒身上掃過。
寶琴和香兒對望了一眼,還未開口,就見有人從東宮大門口出來了。
蘇思曼的注意力便被引開,注目着迎面而來的年輕女子,有點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她穿着淺粉色的輕紗襦裙,釵環頭飾不甚多,顯示了她身份並不太高,身後卻跟着七八個宮娥太監,有些不合常規。
半年未回,東宮添新人了?蘇思曼暗想。
香兒見狀,低聲道:“那是五個月前太子殿下新納的徐寶林,就住在離安沁園不遠的紫銘居。”
蘇思曼哦了一聲,不由得又多打量了一下對面那年輕女子,她此時正低頭下臺階,兩手仔細提着裙襬,似乎並未發現蘇思曼一行人。
她走路很小心,蘇思曼看出來了。
蘇思曼停在那裡,靜靜看着她,心中疑惑漸生。越看她,越覺得眼熟,卻又記不起到底是在哪裡見過的。這種抓瞎的感覺令蘇思曼有些沮喪,她簡直想不通,爲什麼自從她穿越後,就老碰到這種事情,老是覺得跟XXX或者OOO有過一面之緣,然後又老是死活記不起。真見鬼,討厭死這種感覺了。
這廂蘇思曼還在苦惱,那廂的徐寶林已經在隨行宮女的指點下看到了蘇思曼等人,正施施然行來,看樣子是要過來見禮的。
果不其然,徐寶林行到蘇思曼身前,盈盈一拜,口中道:“賤妾徐氏,參見太子妃。”
行的竟是全禮。
而在她走近的這個過程中,蘇思曼也終於發現了些端倪,她上身窈窕,下身卻有些臃腫,分明是有了身子。幾乎是在看到徐寶林下拜的那一剎,蘇思曼突然明白了皇后那番話的意思。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去,將徐寶林扶了起來。
“徐寶林快些起身吧,咱們一同服侍太子殿下,也是緣分。以後合該以姊妹相稱,不要太拘泥了。”頓了頓,蘇思曼又道,“何況,妹妹現在是有身子的人,更要愛惜。”
徐寶林也笑了笑,黑晶石樣的眸子亮亮地:“多謝姐姐關照,小妹銘感五內。”
蘇思曼看着她那雙眼睛,腦海中突然閃過萬福寺遇刺的情形,以及之前在和親路上遭遇的各色刺客。她被自己這個荒唐的聯想嚇了一大跳。
這徐寶林模樣長得很是清秀,有幾分小家碧玉的樣子,一看就是江南水鄉的女子,性子應該是如同水一樣柔婉的。尤其此時,*分的孕象,面上極柔,完全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蘇思曼覺得自己神經過敏了,不由在心中暗暗自嘲了一番。
“妹妹這是要到哪裡去?”蘇思曼含笑問道。
“前陣子小妹身子不適,臥牀了好些時日,近日終於好了些,李太醫道該多到外頭走走,活動活動。這不是看着日頭也快下去了,正好去御花園散散步。”
蘇思曼點頭:“不錯,有身子了更要活動活動,日後生產時也容易些。”
徐寶林似詫異地挑了挑眉,笑道:“姐姐果然見多識廣。”
蘇思曼臉上一紅,訥訥道:“也是聽老人家說的。”
話剛出口,她便驚覺失言。在現代時,醫生都會叮囑孕婦做些適度的運動,以助產,可古代並非如此,皇家講求養胎保胎,多靠藥物補品,與現代的做法多少是不一樣的。
還好徐寶林也不甚在意,只撫着微微隆起的肚腹,面上泛着將爲人母的甜笑,並未答話。
看到她那個孕婦常做的舉動,蘇思曼胃裡一陣抽搐,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她感覺自己身子僵了一下。
過了一會,蘇思曼才道:“那妹妹仔細着,我也累了,要回去歇會。”
“賤妾恭送姐姐。”徐寶林屈膝又施了一禮。
回了安沁園的寢宮,蘇思曼隨口對正替她寬衣的碧璽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徐寶林很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
碧璽細長的眉幾乎立時跳了起來,面上閃過一絲訝色,道:“徐寶林入宮的時候,奴婢已經離宮,是以從未見過。”
蘇思曼勾起嘴角,扯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我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咱們在一起的時間比誰都長,我還以爲之前見過她,卻想不起,所以問問你。原來真是我多心了,果然是沒見過的,呵呵。看你剛剛見到她時,似乎也有點驚訝,還以爲你認識呢。”蘇思曼笑着看了碧璽一眼。
“怎麼會,奴婢只是覺得這徐寶林姿色平平,疑惑太子殿下怎會看上了她。您也太能明察秋毫了吧,那麼點小心思都逃不過您的眼。”碧璽也笑,隨即岔開了話題,“小……太子妃,這會正到晚膳時間了,要不用過晚膳後再歇息?”
“不了,困得很,這一路骨頭都要散架了,好累!”累字還未落音,她已經迫不及待地倒到了牀上。
“好,那等太子妃醒來奴婢再去將飯菜熱了。”碧璽邊替她蓋被子邊道。
蘇思曼無力地點點頭。
閉上眼,醞釀了許久,卻仍是沒什麼睡意。明明覺得很累,爲何卻睡不着呢。蘇思曼有些賭氣地翻了個身。
夕陽的金芒透過窗戶照進來,有點晃眼,蘇思曼背過身子依然覺得眼前被一團東西刺着,很不舒服,她索性用被子遮住了整個頭臉。可是被子裡很悶,也很熱。一陷入到黑暗裡,她眼前就浮現出徐寶林那慈愛的笑,微凸的腹。無端地,她覺得憋悶得慌,背後好像出汗了,額髮鬢角也被汗溼了,只得又將被子掀了,猛地坐了起來。
寢宮裡靜靜地,蘇思曼百爪撓心,只覺得莫名地煩躁。每年的夏季,她都很煩躁,她討厭這個令人胸悶氣短的季節。
她靜靜坐在牀上好半晌,一動也沒動,挫敗感從心底裡漸漸升起。
樑少鈞這個人真陰險,她想,他就這麼冷不丁給了她當頭一棒,令她猝不及防。她纔剛回宮,都不等她喘勻一口氣,就被迫接受這樣不堪的現實。
其實,她寧願懷孕的人是馮綰綰,起碼她知道,樑少鈞寵愛馮綰綰,這樣的結果她會好受一些。可事實卻是這樣諷刺。徐寶林後來居上,指不定背後藏着些什麼貓膩。
一想到自己剛離開不久,東宮就納了新人,尤其是這新人還立時便懷上了,蘇思曼像吃了蒼蠅一樣,心裡憋着一股脹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