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陽光明媚小風嗖嗖的早晨,剛剛準備好了早餐的管家一擡頭,就看見他家二少爺邁着極其飄渺的步子,目光放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從二樓飄了下來。
蕭衍面無表情地跟在他弟身後,相比起前面蕭炎那雞窩似的頭髮,當哥哥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肩膀上端端正正地揹着自己的書包,手上還拎着一個看上去沒那麼重的——用腳趾頭猜到都能猜到是蕭炎的書包。
看見管家擔心的目光,蕭衍反倒微微一笑,無比禮貌地叫了一聲:“安伯早。”
“大少爺,您早安;二少爺,您也——”
二少爺您這是出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兒了?
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管家投來的疑惑目光,蕭炎重重地嘆了口氣,耷拉着肩膀在桌子邊上坐了下來。
此時此刻的熊孩子滿臉陰沉,目光渙散,眼底下是一層淡青色的黑眼圈,整個兒一改昨晚上樓之前那副雄赳赳氣昂昂的鬥雞模樣,像是被人戳破了的皮球似的軟綿綿地陷在椅子裡。他目光飄忽,伸出手抓起一塊土司,看了看,放下——抓起一瓶黃油,看了看,又放下——抓起一杯牛奶,這次放到鼻子底下狗崽子似的嗅了嗅,然後再一次地,放下。
一連串蛇精病標配動作看得坐在桌子邊上喝粥的蕭末目瞪口呆。
正當蕭末滿臉圍觀神奇物種似的想要開口詢問兒子安好之時,拎着倆書包的蕭衍也挨着蕭炎坐了下來,他掃了蕭末一眼——只是這一眼,蕭末慫了。
老老實實地在自己的座位坐好,喝自己的粥。
而蕭衍給了蕭末那不到半秒堪稱餘光的一眼之後,就開始目不斜視地吃他的雞蛋火腿三明治,面對蕭末頻繁從粥碗邊緣投過來的詢問目光,雙生子中的哥哥完全當做什麼也沒發現。
整個早餐安靜得像是他們一家子在吃砒霜下飯似的,氣氛特別沉重。
作爲平時家裡唯一一個吵吵嚷嚷勉強可以美其名曰“活躍氣氛”的蕭炎今兒吃了耗子藥似的黏兒巴巴,光直愣愣地盯着空蕩蕩的盤子發呆,那一張可愛英俊的小臉陰沉沉的,寫滿了“生人勿近”“別問我發生了什麼”“誰問誰死”的節奏——
只不過不幸地是,此時坐在蕭衍旁邊的,恰好有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好奇心很重嘴也很欠的蕭末。
只見等了一會兒之後,終於憋不住的蕭末出招了,頂着蕭衍那邊飄過來的高能警告氣場,男人不急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先是拿起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續而他的目光在桌面上一掃最後定格在了盛放土司的盤子上……蕭末頓了頓,好心地拿了一塊已經抹好了黃油和果醬的土司放進蕭炎的碗裡,自認爲非常自然地順口問了一句:“兒子,你昨晚——”
撞鬼了?
蕭末的話沒能說完,因爲在他說出頭倆字的時候,坐在桌邊的那位已經像是被戳中了某個**似的整個兒從桌邊跳了起來!
此時的蕭炎小臉蒼白,漂亮的琥珀色眼眸裡盡是驚慌,他飛快地瞥了一眼坐在桌邊滿臉茫然的黑髮男人,這回就像是真的見了鬼似的猛地打了一個哆嗦,他收回目光毫不猶豫地彎腰一把抓起蕭衍扔在他腳邊的書包,慌慌張張地扔下一句“我吃飽了”就轉身奪門而出,一系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三十秒後,門外傳來了一聲院子的大鐵門被重重關上的巨大聲響!
“……”
屋內衆人,默。
其中最沉默的當屬蕭末——這是幹嘛?老子纔剛開了個頭!
好心好意關心孩子卻遭到了如此對待的蕭末表示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挺委屈地瞅了一眼還坐在桌邊的蕭衍,蕭衍……蕭衍當然沒有理他,蕭家大少爺頭也不擡,從頭到尾除了蕭炎摔門那會兒手上動作一頓之外,從頭到尾連眉毛都沒抖一下,直到他細裡慢條地吃完了早餐,喝完了杯子裡的新鮮柳橙汁,這才擦擦嘴站起來重新背好書包,扔下一句不鹹不淡地:“蕭炎昨晚第一次夢遺。”
蕭末臉上表情一頓。
蕭衍勾起脣角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不想說點什麼?”
“我說什麼?”蕭末掀起眼皮子莫名其妙地瞅了大兒子一眼,“他叫着我的名字射的麼?”
蕭衍:“……”
蕭末滿臉嚴肅:“那就不關我事啊。”
簡直沒法溝通,替我跟你的母星鈉美剋星問好。蕭衍轉過身,果斷結束對話保智商,面無表情地給了他老爸一個冰冷的正眼:“反正就是這樣,沒別的事的話我走了?”
“等下!”蕭末頓了頓,“要不要讓廚娘給你弟帶點那什麼……紅豆湯?”
蕭衍:“………”
蕭末:“啊?要不要的啦?”
想象了一下中午打開飯盒發現裡面是紅豆湯的蕭炎會是什麼表情,蕭衍那張冰山小臉終於垮了,嘆了口氣,無奈地撇撇嘴甩下一句“無聊”,揹着書包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無情地留下蕭末一個人坐在原地。
直到蕭衍的背影消失在大門之後,黑髮男人這才麻木地擡起手摸了摸下巴——
他蕭末經過昨晚的睡前十秒神聖檢討時間,決定從此認真改造好好做人……不對,是決定好好喜當爹——
結果爲什麼今兒他明明一早上都態度良好處於好爸爸狀態,卻還是落得被這倆熊孩子糊一臉的悲慘下場?這不嚴謹不學科啊……不過說又說回來,蕭炎那個臭孩子也是,不就是夢遺麼,哪個可愛的男孩子沒夢遺過啊,非得整得跟天塌下來就要沒有明天下一秒就世界末日了似的,鬧哪樣?
看了老子一眼就見了鬼似的——沒禮貌啊!!!!!!
蕭末牙疼似的獨自坐在桌邊琢磨了一下育兒經,最後什麼狗屁結論都沒琢磨出來,只好一股腦地將這過錯推到了“這倆孩子不是普通人”的結論上。
這時候,西裝男蕭祁從樓梯上走下來叫了一聲“末爺”,蕭末一愣隨即站了起來,小幅度動作地伸了個懶腰,動作神情慵懶得就像一隻準備去太陽底下溜達的貓科動物。
黑髮男人的這副神情看得正要走過來的蕭祁又是一呆——目光,不受控制地,就停留在了男人因爲伸懶腰的動作而過分暴露出來的修長纖細頸脖之上。
大概是蕭祁的目光過於奇怪,蕭末莫名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怎麼?”
蕭祁垂下眼,將眼中所有的情緒掩飾,他沉默地走上前,伸手輕輕地從蕭末身上的襯衫領子上拿下一根黑色的短髮,並放在手心攤開給男人看個清楚:“沒什麼,只是看見末爺的領子上有一根碎髮。”
蕭末哦了一聲,還說了謝謝,這個時候,門外門鈴響起,想起昨晚訂購的跑步機大概到了,蕭末帶着管家急急忙忙地去應門,走到門口了,纔回過頭叫不知道因爲什麼還站在原地不動的蕭祁過來幫把手。
……
接下來的一個上午,蕭末都沉靜在了新的跑步機中無法自拔。
雖然現在他擁有的是一具跑了五分鐘就開始接不上氣十分鐘就開始腳軟的破爛身體,但是他有信心,只要他堅持下去,美麗的肌肉和強勁的臂彎早晚會回到他的身上……呃,光這麼想想,還真有點小激動呢!
就在蕭末沉浸在未來的美好幻想中時,他看見蕭祁匆匆忙忙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蕭末也沒多想,就隨口問了句:“這是去哪?”
蕭祁腳下一頓,看上去有些驚訝男人居然會問到這個似的看了他一眼,停頓了下,看着跑步機上呼哧呼哧緩慢跑着步的男人,陽光之下,總覺得他的黑色頭髮異常耀眼,愣了會兒神,在蕭末催促的目光下才老老實實地回答:“剛纔少爺的學校打電話來……”
“哦,”蕭末垂下眼,順手關了跑步機,從跑步機上下來的時候步伐有點兒飄腿有點軟,幸好他及時不動聲色地抓住了跑步機的扶手纔沒當場給蕭祁跪下去,此時此刻,黑髮男人的臉上還得強裝特別淡定的模樣,“蕭炎那臭孩子又怎麼了?”
蕭祁:“……”
蕭末:“震驚什麼,這種時候能讓老師打電話來告狀的總不能是蕭衍吧?”
想想好像也是,有些搞不明白最近自己怎麼也變得大驚小怪起來,蕭祁自顧自地皺皺眉,這才垂下眼恭恭敬敬地回答:“回末爺的話,二少爺在學校跟人打架,把人家的腦袋打破了,所以……”
蕭末又哦了一聲,想了想覺得自己有點詞窮,鬆開跑步機的扶手,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隨即男人頭也不擡,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昨晚場子那邊的事情解決了?”
“還差一點賬沒算清,今晚天黑之前應該能……”
“那你過去看着他們吧。”蕭末揮揮手打斷了蕭祁的話,“蕭炎那邊我親自過去走一趟。”
“末爺?”
“兒子出了事,老子怎麼能不露面?”更何況今早這貨見了老子和見了鬼似的賬還沒跟他算呢。蕭末笑了笑,轉身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道,“等我沖涼把身上汗沖掉,你就在這裡等我,十五分鐘就好,然後你送我去蕭炎的學校。”
蕭祁:“……”
走了倆步發生身後沒動靜,蕭末挑挑眉下意識回頭,卻意外地發現,蕭祁就站在他身後不到三米的地方,一雙眼睛怔愣地看着他。
“蕭祁?”
“末爺……”
蕭末微微一笑:“有話說話。”
“沒什麼,”蕭祁連忙垂下眼,“屬下只是覺得,這次醒來,末爺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不過,是好的那方面。”
蕭祁說完就閉上了嘴,在他看來,隨便評論主人的事情已經是十分大的逾越了,他甚至……已經做到了被男人送到刑堂去的準備。
然而,蕭祁等了一會兒後,卻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怒火,沒有質問,更加沒有厭惡和輕蔑的冷笑,他顯得有些茫然地擡起頭,陽光之下,卻意外地瞬間對視上了一雙晶亮的黑色瞳眸,那雙在他的印象中彷彿永遠不會帶任何情感的眼中,此時卻沾染着毫不掩飾的溫和笑意。
“人重活了一遍,總該有些不同的。”黑髮男人微微勾起脣角,語焉不詳地緩緩道,“總不能去閻王爺跟前走了一遭回來,還是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
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蕭祁沉默。
“末爺,你不開心?”
“曾經大概是……看見那夕陽西下了麼,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蕭祁默默地擡起頭看了眼高掛在正頭的正午驕陽。
“……說個笑話而已,不要那麼認真。”
蕭末看着西裝男一臉黑臉的模樣,輕笑了聲後再也沒說什麼,頭也不回地往屋子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