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直到次日凌晨兩點，班車才抵達吉和市長途汽車站。
吉和市是設立不久的地級市，下轄七縣一區，經濟較爲落後，八九年的主要經濟指標在全省名列倒數第二。
呂水縣沒有單獨的縣城。設市前，縣城就是現在的市區。設市以後，新設立吉城區管轄市區和郊區，呂水縣管轄周邊鄉鎮農村。市、區政府另行選址新建辦公樓，呂水縣府機關仍在老縣府辦公。
佳禾站在車站門口，望着這座被暮色籠罩着的陌生城市，有一種茫然無助的感覺。他叫了輛三輪車，去縣府附近的招待所。
昏暗的燈光下，看着街道兩旁低矮且破舊的建築物，佳禾感到仍身處大湖縣城，好像不曾離開。吉和市的建築風貌、街道的寬度甚至路邊的樹木，都與大湖縣城十分相似。
在一家廉價的招待所內睡了個半醒，佳禾在路邊小店填飽了肚子，隨後買了包茶花煙，便到呂水縣勞動人事局辦理相關手續。
呂水縣府的建築大多老舊，一幢半新舊的四層樓便是整個縣府最高的建築了，勞動人事局就在這幢建築的二樓辦公。
人事科一位姓唐的副科長接待了佳禾。辦理完報到手續後，佳禾拿了工資定級表，謝過唐科長，準備下樓去鄉鎮企業局。在樓梯的拐角處，佳禾遇到了室友徐元祥。
元祥見到佳禾深感意外，兩人都甚爲感嘆，沒想到這麼快就在吉和重逢。元祥也被分配到鄉鎮企業局，佳禾便讓元祥去勞動局辦理報到手續，他在樓下等候。
鄉鎮企業局在一幢磚木結構的兩層小樓中辦公。這幢小樓雖然朝南，但周圍都是些高聳的樹，樓內便顯得有些陰暗，白天都開着燈。那破舊的樓面，踩上去咯吱作響的木質地板，手拉的電燈開關和油漆磨損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門窗，讓佳禾深感意外，心想縣府中居然還有如此寒磣的辦公場所。
沒過多久，局人事科的鄭科長就爲兩人辦理完再分配的手續。佳禾被分配到地處呂水縣梅山區的縣精工機械廠，八月十五日到廠報到。元祥被分配到位於市區的縣消防工程設備公司，八月十四日報到。
局長趙志鬆在辦公室接見兩人，勉勵了幾句。隨後兩人就來到縣府旁的小飯店，用過中餐後，便相互道別。
八月十五日上午，佳禾坐了班車來到梅山區公所。
梅山區距離吉和市區七公里，下轄梅山鎮、高裡鎮、安源鄉、雲仁鄉和馬塘鄉五個鄉鎮。精工機械廠是梅山區唯一一家區辦鄉鎮企業。廠裡的老會計體弱多病，準備回家靜養，區工辦主任胡志才便到局裡把佳禾要來，讓他接老會計的班。
區工辦的成員與佳禾見了面。主任胡志才，三十五六歲，臉型瘦削，說話的語速很慢。工辦會計謝小真，三十一二歲，蘋果臉，齊耳的短髮，頗具風韻。出納小陶，三十出頭，一個看上去挺本分的人。
佳禾敬了香菸，胡志才的食指被煙燻得很黃，看來煙癮很重，小陶擺了擺手，表示不會，謝小真則爲佳禾沏了茶水。三人心中都有些詫異，心想一個本科生怎會分配到千里之外的呂水工作。
胡志才簡單介紹了工廠的情況，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隨後讓小陶去區公所食堂張羅幾個菜，爲佳禾接風。飯後，胡志才與佳禾一同去工廠。
精工機械廠位於梅山鎮梅園村，距離區公所兩公里。工廠前面，一條國道線橫貫而過，過了國道線，便是連綿不斷的低矮丘陵。工廠後面的不遠處，是幾處建築較爲分散的村莊。工廠周圍則是農田和柑桔地。
工廠的佔地面積不算小，胡志才說有近二十五畝。廠區內建有三棟廠房，只有一棟在用，其餘兩棟閒置着。辦公室、食堂和職工宿舍都是些陳舊的平房，前後分成兩排緊挨着。工廠的東端建有水塔，鋪設了管道滿足日常用水。
廠區內找不出一塊麪積較大的空地，顯得有些擁擠，綠地和樹木更爲少見。
胡志纔在老廠長辦公室寒暄了幾句，便返回區公所。老廠長從抽屜中取出宿舍鑰匙，帶佳禾去工廠宿舍。
說是工廠的宿舍，其實與附近的農村平房無異：人字形兩面坡的青瓦屋頂，簡單地用水泥沙漿粉刷的外牆，用石灰粉白的內牆，灰暗的水泥地面。
室內的陳設也很簡陋：一副狹窄的木板牀，其中的一條牀腿斷了一截，用幾塊紅磚撐墊着，牀架上釘着松木條做成的蚊帳架。牀前一張半新舊的暗紅色三鬥桌，一把同樣顏色的靠背木椅。一條用來晾衣服的鐵絲連着蚊帳架和房門上方的氣窗，牆角則泛着淺黃色的斑駁，整個房內顯得空蕩蕩的，空氣中隱隱有一股黴味。
佳禾謝過老廠長，便將自己所有的家當一隻人造革皮箱和一隻帆布包放在牀尾的紙箱上，又從中取出兩塊剛買的新毛巾，晾在鐵絲上。
整理完牀鋪，佳禾來到了財務辦公室。辦公室裡很簡陋，兩張淺黃色的辦公桌，一組木沙發，一張鐵皮檔案櫃，一隻保險櫃，外加一部電話。
老會計沒在辦公室，聽老廠長講老會計明天來廠裡辦理交接手續。出納葉永中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長相斯文略顯靦腆，前兩年高中畢業後便進了廠裡當出納。
葉永中正在看有關財務方面的書籍，見佳禾進來便要爲他倒茶。佳禾忙阻止了他，兩人交談了一會兒。佳禾便打了電話給冰潔，告訴她已經平安到廠，讓她不要牽掛，詳細情況信裡細說。隨後，佳禾向葉永中領了本筆記本，來到老廠長的辦公室。
老廠長姓魏名焯珩，以前是吉和市大華機械總廠的技術副廠長，前兩年退休後被返聘到工廠當廠長，是一位生產管理經驗豐富、技術過硬的工程師。大華機械總廠是一家有四十年曆史的國營大廠，是吉和市機械行業的龍頭企業。
老廠長向佳禾介紹了相關的情況。吉和市的經濟雖較爲落後，但其機械產業在全省還小有名氣，全市大大小小的機械企業有幾十家，涉及到鑄造、模具製造、金加工，產品涵蓋礦山機械、建材機械、農用機械等。
佳禾邊聽邊記，又遞了支菸給老廠長。老廠長深吸了一口煙，然後介紹起廠裡的情況。精工機械廠創建於一九八六年，主要生產小型農用水泵，用於農田灌溉、果園澆灌和低層建築的水塔供水。廠裡現有職工25人，其中生產工人18人。從精工機械廠投產至今每年都陷入虧損，目前也只能維持職工工資的發放，處於半停產狀態，如此下去怕撐不了多長時間。
聽老廠長講完廠裡的情況，佳禾對廠裡的困境並不感到意外，廠容廠貌和職工的精神狀態便可窺出端倪。
老廠長拿起水瓶爲佳禾續水，佳禾趕緊起身稱謝。老廠長放下水瓶，然後又點了一支菸對佳禾說道：“小毛，作爲一個大學生，我們這家小廠不一定能成爲你施展才華的舞臺，你在這裡鍛鍊一段時間也好，見習一年也罷，總之和廠裡是有緣分。希望你能夠利用所學的知識，爲改變廠裡的落後面貌出謀劃策。”
佳禾聽老廠長如此說，便誠懇地說道：“老廠長，不瞞您說，從千里之外的水州市分配到吉和市，一個人孤身在外，目前還處於心理調整期，我相信這個調整期很快就會結束。廠裡的條件是艱苦了一點，但我不想在此虛度年華得過且過，會認真工作，踏實做事，爲工廠的發展盡綿薄之力。”
老廠長聽後點了點頭，心想這個大學生還是挺實在的，爲人也很誠懇，不由得對佳禾增添了幾分好感，便與他一起去車間瞭解生產情況。
每棟廠房都有80米長，20米寬，按照現有的生產規模，一棟廠房就容納了工廠所有的生產和庫存場地。看來工廠的規劃者是準備大幹一場的，只是事與願違，未料到工廠現在的處境是如此的艱難。
廠裡的生產設備大多是些通用機牀，車牀四臺，銑牀兩臺，鑽牀四臺，其它的輔助設備齊全，保養也不錯。車間內的成品和半成品堆放有序，管理也井井有條。
在老廠長的介紹下，佳禾與車間主任王成剛、車間覈算員呂芳見了面。王成剛三十出頭，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絡腮鬍，看上去挺豪爽。呂芳是與葉永中同年進廠的高中畢業生，齊耳短髮，皮膚白皙，長相清秀。
廠裡的職工都稱呼佳禾爲“大學生”，同時大多心存疑問：這個態度謙和、相貌俊朗的大學生，怎麼會被分配到他們這個偏僻的小廠？
晚飯後，佳禾躺在牀上思緒萬千，感慨良多。往事真實而歷歷在目，而現實卻變得有些虛幻和不願觸及。
佳禾顯然有些不想面對這殘酷的現實，但現實就擺在眼前，不願面對但也要承受。他提醒自己要記得在老廠長辦公室說的話，不虛度、不沉淪、不得過且過。既然現實暫時無法改變，那就適應它吧，並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改變它。
到吉和已經四天了，今天總算安頓下來了。這幾天，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佳禾便感到分外孤獨，倍加思念冰潔。他下牀點了蚊香，便開始給親友和同學們寫信。
接下來的幾天，佳禾與老會計辦理了交接手續，然後對工廠的庫存進行了盤存。佳禾根據盤存數據、財務數據和從相關人員瞭解的情況，寫了一篇《從數據看經營情況》的經營分析報告。
報告首先指出了工廠目前存在的困難：一是開工不足，設備利用率不到40%。二是產品嚴重積壓。按照財務數據，前幾年平均每年的水泵銷量是800臺，而目前庫存的成品、半成品、在產品已接近1600臺。這意味着銷售現有的庫存需要近兩年的時間。三是資金週轉率、流動比率、速動比率等財務指標遠低於正常的水平。
接着報告分析了工廠存在上述困難的主要原因是銷售不力：一是工廠沒有專門的銷售隊伍，等客上門的銷售方式已經落後跟不上市場的要求。二是目前廠裡採用代銷的銷售模式，代銷商的壓力小，銷售的積極性低，資金回籠慢。三是市場侷限在吉和本地，市場容量有限。
最後報告提出了相應的建議：一是成立市場營銷部門，對外招聘營銷人員。二是改變銷售模式，變被動銷售爲主動營銷。三是考慮到工廠資金方面的困難，先搞好本地市場，再逐步開拓外地市場。四是工廠的產品質量過硬，返修率很低，可以通過相關途徑進行宣傳，提高產品的知名度和品牌的認知度。
佳禾向葉永中詳細瞭解了吉和市的相關情況，特別是農村的現狀，隨後的兩天又抽時間到工廠附近的農村看了看，便在筆記本上寫了改善銷售的具體方案。
佳禾對經營分析報告經過反覆斟酌和修改後，以漂亮的硬筆書法加以謄寫成文。隨後又查看了有關的書籍和這幾年來做的讀書筆記，對銷售方案進行了補充和完善。準備妥當後，佳禾便來到了老廠長辦公室。
老廠長接過報告，看到佳禾這一手漂亮的鋼筆字，不由得讚歎道：“小毛，沒想到你的字如此漂亮，不瞞你說，我以前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書法。”
佳禾謙虛道：“老廠長您過獎了，這只是我的一點愛好，一直捨不得丟下。”
老廠長點了點頭，然後仔細地將報告看了一遍後，讚賞地對佳禾說道：“寫得不錯，我也曾考慮過成立銷售部門，但其它幾點我尚未考慮到。要不這樣，等一下區裡分管工業的錢副區長和工辦胡主任要來廠裡，不如請示一下他們的意見，畢竟我們屬於區辦企業，如果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那今後開展工作就要容易一些。”
佳禾點頭稱是，心想精工機械廠作爲鄉鎮企業，有些弊病是難以避免的。譬如企業缺乏獨立的自主經營權，不注重市場，不重視銷售，沒有市場營銷的意識，更不用說項目的儲備和產品的更新換代了。
同時，佳禾提醒自己剛剛大學畢業，工作經驗還很欠缺，應該靜下心來多向老廠長他們學習。他也告誡自己基層工作的特點就是充斥着諸多的不如意，他只有去適應基層，而不能讓基層來適應他。
佳禾正要彙報他設想的銷售方案，便聽得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老廠長輕聲說道：“小毛，錢副區長他們來了，我們出去迎一迎。”佳禾忙跟着老廠長出去迎接。
副區長錢之林在胡志才和謝小真的陪同下，已經來到了廠長辦公室門口。老廠長與錢之林握手致意，然後手掌平伸對着佳禾說道：“錢副區長，這位就是新分配來的大學生毛佳禾。”
佳禾上前一步，握住錢之林的手說道：“錢副區長，您好。”
錢之林四十出頭，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說話風趣幽默，他用力地握着佳禾的手，笑着說道：“沒想到我們的大學生還是一位英俊小生啊。廠裡的條件是差了些，希望你將就一些，什麼困難可以找志才和老廠長，也可以直接和我聯繫。”
佳禾微笑道：“謝謝副區長的關心，佳禾會努力做好本職工作。”
錢之林笑着點了點頭，隨後一行人到廠長辦公室就坐。佳禾倒水泡茶，老廠長遞了煙，並將佳禾寫的經營分析報告遞給錢之林觀看。
錢之林接過報告，便由衷地讚歎道：“好字，好字，佳禾，你的書法功底非常不錯，等下讓大家欣賞一下你的書法。”
錢之林仔細地將報告看了一遍，隨後點頭說道：“佳禾，你來廠裡才幾天，但已經發現廠裡的癥結所在，這說明你的眼光是敏銳的，是動了腦筋花了心思的，這一點值得表揚。”
佳禾謙虛道：“副區長您過獎了，佳禾剛剛參加工作，各方面的經驗還很缺乏，還希望各位領導多加指點。佳禾是抱着學習的心態到基層的，希望能踏踏實實地做些事情，工作上但求一步一個腳印。”
錢之林讚許地說道：“大學生作爲天之驕子，最怕是心態擺不正，佳禾你能有這樣的心態，極爲難得啊。精工機械廠創建至今，一直處於虧損的原因是什麼？是產品質量不過硬？還是管理跟不上？我看都不是，歸根結底的原因就是銷售一直沒有起色。但銷售工作應該怎麼抓？如果成立銷售部門，又由誰來負責？怎麼樣的銷售模式才符合廠情？針對這些問題，希望大家各抒己見，集思廣益。”
胡志纔此時也看完了佳禾的報告，隨即說道：“錢副區長到區裡的時間不長，但對精工機械廠很關心，投入了不少的精力，也經常和我探討工廠應該如何發展。我也擔心照此下去，精工機械廠會不會成爲區裡的包袱。至於如何變被動銷售爲主動營銷，我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目前幾家代銷的客戶，雖然規模小，經營地點也較爲偏僻，但當初還是好說歹說才同意代銷我們的產品的。我和老廠長也去找過市裡的機電設備公司和農機公司，他們一聽我們是鄉鎮小廠，談都不願談，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老廠長笑着說道：“我和胡主任可吃了不少這種‘閉門羹’，這也說明了小毛提出的創建品牌和提高知名度是非常重要的。有了品牌和知名度，我們就會少吃這種‘閉門羹’，我們的產品就有可能成爲市場的‘香餑餑’。至於銷售部門由誰來負責，以前廠裡是沒有合適的人選，現在眼前就有一個合適的人選，那就是小毛。小毛思路開闊，觀念新穎，爲人又很踏實，由他負責銷售定能扭轉目前銷售不力的局面，我相信我的眼光。”
錢之林笑着說道：“老廠長，看來你我是英雄所見略同啊。現在廠里正處於困難時期，要不拘一格地使用人才。佳禾，如果讓你負責銷售，你準備如何開展工作？談談你的思路。”
佳禾起身給大家續了水，然後打開筆記本說道：“感謝各位領導的信任，佳禾是會計專業畢業，沒有市場營銷方面的經驗積累，說是門外漢也不爲過。雖然平時對市場營銷很感興趣，也曾將市場營銷學作爲選修課，但畢竟都是些理論知識，離實踐還有一定的距離，讓我來負責銷售，內心確有誠惶誠恐之感。但我相信事在人爲，相信在各位領導的關心和支持下，通過羣策羣力，我們廠的困境一定能得以改變。我也談幾點膚淺想法，算是紙上談兵，請各位領導指正。”
“第一點是如何變被動銷售爲主動營銷。既然目前的代銷模式已經制約了工廠的發展，不如就另行建立自身的銷售渠道。隨着經濟的不斷髮展，企業應該樹立渠道爲王的理念，說銷售渠道就是市場份額也不爲過。我的建議是在市區另找店面成立銷售門市部，讓我們的產品直接和用戶見面，如此工廠可靈活主動，同時可省卻銷售的中間環節，實現利潤最大化。”
“在吉和市選擇門市部銷售模式的原因有三點：一是就近銷售，便於管理，相應的費用也比較低。”
“二是我市經濟在全省來說雖然較爲落後，但卻是有名的農業大市，穀物、小麥和水果的產量在全省名列前茅。今年以來，市裡正在大力推廣農業生產電氣化，一些電力設施將延伸到田間地頭。同時，市府出臺了相應的政策鼓勵農民種植青梅、柑桔等果樹，提高農民的收入。所以我市的農田排灌和果園澆灌的市場潛力是很大的。”
“三是這幾年青梅、柑桔市場銷路也很好，雖然今年青梅的價格大幅下滑，果農有改梅種桔的打算，但前幾年果農的收入還是很不錯的。據我瞭解，一般的果農年收入在六千元左右，一些種植大戶的年收入超過三萬元。同時，一些頭腦靈活的農民做起了水果販賣的生意，在本地收購青梅和柑桔，然後販賣到外地，以賺取差價。這兩年，大多數從事水果販賣的農民賺了不少錢。農民手中有錢後會幹什麼？首先就是考慮新建或翻建住房，而且大多是兩三層的小樓房。我市不同於江南水鄉，大的河流有幾條，小河卻很少，除了田地灌溉修建了相應的水渠外，農村很少有水網，目前也沒有條件接通自然水管道，農民大多靠打井取水。我到附近的農村看了看，多數新房都自建了水塔。而我廠產品的出水揚程大多在十五米左右，非常適合農村住房的水塔供水。我們再來估算一下我市這一塊的市場規模。我市七縣一區，人口超過四百萬，其中農村人口接近三百五十萬。按照農村五口之家計算，全市有近七十萬戶農戶。考慮到貧富差距，我們保守估計我市每年新建住房的比率爲百分之二，其中自建水塔的新房佔百分之六十，每年這一塊的市場容量是八千四百臺，非常可觀。”
“結合上面的三點原因，我認爲門市部銷售的模式是適合本地市場的，而且是大有可爲的。”
“門市部的選址應該做到四個‘優先’：一是位置不需要在鬧市區但交通一定要方便，能有農村班車直達的地段優先。二是位置要顯眼，附近有標誌性建築或場所的優先。三是通訊要方便，現有電話的店面優先。四是安保設施齊全的優先。”
“待門市部的相關事項確定以後，我們的產品定價機制、廣告宣傳和售後服務必須同步跟上。關於產品的定價機制，由於吉和市範圍內生產小型農用水泵的就我們一家，所以跟我們競爭的都是外來品牌。外來品牌到吉和市，運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再加上代銷或者經銷的中間環節，其零售價格跟我們的門市部銷售價格相比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因此，我們的定價可以採取以不變應萬變的方式，就是不管外來品牌如何定價，我們每臺產品的銷售價格總比他們低10%左右。”
“關於廣告宣傳，我建議採用效果比較直觀的電視廣告。至於廣告的時段，我看了吉和電視臺每週六、週日晚上都有四集連播的電視連續劇，這種節目在農村的收視率都很高，在這個時段打廣告的效果應該比較明顯。我也擔心這些廣告費用會不會打水漂，但是以下三點好處讓我打消了顧慮。一是通過廣告宣傳，勢必能提高產品的知名度和品牌的認可度。二是通過廣告宣傳，肯定能增加銷量，或多或少而已。三是通過廣告宣傳來引導消費，讓廣大農民兄弟一有這方面的需求，就會首先考慮我們的‘精工’品牌。”
“關於售後服務，我建議採用三年內包修、包換、包退的質量“三包”服務，在修、換、退時給用戶報銷來回車費，適當補貼誤工費。敢於如此承諾的底氣是我們產品的返修率很低，而且有老廠長嚴把產品質量關，大家可以放心。”
“第二點就是在全市範圍內建立我們的銷售渠道。通過廣告宣傳，隨着產品的知名度不斷提高，品牌也會逐漸得到廣大用戶的認可。我的設想是在吉和市下轄各縣的縣城都成立銷售門市部，聘用當地人員負責門市部的銷售，廠裡再招聘幾個營銷員負責各縣門市部的業務聯繫、信息反饋和市場促銷等工作。在時機成熟時我們可以實行定期有獎銷售，設立一、二、三等獎若干名，分別獎勵黑白電視機、自行車、電風扇等，讓市場火起來，讓品牌在用戶中得到最大的認可。”
“同時，對現有的代銷客戶進行逐步清理。願意繼續銷售我廠產品的，雙方簽訂經銷合同，原有代銷產品在約定期限內結清貨款，新訂購的產品必須先支付一部分貨款，餘款在約定期限內結清，結算的單價要提價，我廠授予其‘精工’牌水泵特約經銷商戶。不願銷售我廠產品的，結清已銷產品的貨款，未銷產品退回我廠。”
“第三點是總結經驗和不足，在周邊市場有選擇性地推廣門市部銷售的模式。門市部銷售的模式雖然能追求利潤的最大化，但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較大，管理難度也大。因此，外地市場的開發應該因地制宜選擇不同的銷售模式，可以是門市部銷售模式，也可以是經銷模式。鑑於工廠的資金狀況，市場開發應該逐步有序進行，避免一哄而上，盲目開發，否則存在資金鍊斷裂的風險。”
“第四點是儲備新的項目和產品，屆時可以利用我廠現有的銷售渠道來推廣新產品，儘可能地發揮銷售渠道的優勢和功能。”
“另外，必須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加強銷售管理。一是門市部銷售價格必須由工廠統一定價，各門市部、各特約經銷商戶必須明碼標價，不得任意加價或減價。二是廣告宣傳、市場促銷由工廠統一安排，有獎銷售必須公開、公正、公平、透明和有據可查。三是門市部實行獨立覈算，門市部必須與工廠簽訂協議，建立健全財務管理制度。工廠在門市部當地招聘一名店長和一名出納，店長負責門市部的銷售工作，負責向工廠統一申報費用並由工廠負責審批，出納負責納稅申報、報送報表和支付費用等，並協助店長加強銷售管理。門市部人員須與單獨簽訂勞動合同，從法律層面來保障工廠的利益。同時工廠要增加若干名營銷會計，平時負責同各門市部的對賬、盤點和貨款的催收，建立用戶檔案，月底和下月初去各門市部落實財務制度的執行情況，審覈相關費用支出的合法合理性，並進行財務覈算，編制會計報表。四是要加強工廠營銷員隊伍的管理，建立健全片區分管責任制，獎罰要分明。同時，對營銷人員和門市部人員實行績效工資考覈制度，提高工作的積極性。工廠上下要樹立一切圍繞市場轉的理念。五是要加強售後服務的管理，產品的退、換、修及用戶的車費和誤工費的報銷要做到手續完備，有據可查。”
“最後就稅收和門市部覈算作一點說明。我廠在各縣、區開設門市部，屬於異地經營，在當地是存在銷售和收取貨款等經營行爲的，按規定要在當地申報納稅，所以要採用門市部單獨覈算的制度。這樣的話工作量會增加，費用和稅負也會相應增加一些。”
佳禾講完後，錢之林帶頭鼓起掌來，胡志才、老廠長和謝小真也跟着熱烈地鼓起掌來。
錢之林站起來握住佳禾的手說道：“佳禾，沒想到你一個會計專業畢業的大學生，能夠提出如此周到細緻的營銷方案，思路非常清晰，措施也很得力，真是不簡單。老廠長的眼光真是慧眼獨具，由你來負責銷售是再合適不過了。門市部獨立覈算存在增加稅負的弊端，那也是瑕不掩瑜，企業多向國家交稅也是光榮的嘛。”
胡志才和老廠長、謝小真也對佳禾的銷售方案極爲讚賞。
佳禾謙虛地說道：“佳禾只是紙上談兵，在實際運作過程中肯定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但佳禾相信上下齊心，其利斷金，大家共同努力，沒有困難可以難倒我們。”
錢之林接着說道：“上下齊心，其利斷金，說的非常好。佳禾的思路和觀念，讓我深受啓發。”隨後又看了大家一眼，隨即說道：“志才，老廠長，小真，那就這麼定了，由佳禾來負責銷售，並準備實施新的銷售方案。佳禾你辛苦一下，把剛纔所講的思路形成文字，明天下午你和老廠長到區公所找我和志才，我們一起向區長彙報新的銷售方案。”
佳禾點頭稱是。謝小真接着說道：“副區長、主任、老廠長，如果佳禾負責廠裡的銷售工作，那財務這方面的工作怎麼辦？”
老廠長思考片刻，隨後說道：“財務仍舊由小毛負責，但小毛要從日常的帳務處理工作中解脫出來。不如讓葉永中來處理日常賬務，呂芳來做出納，倉庫保管員老江師傅暫時兼任車間覈算員，呂芳空閒時適當幫一下老江。在財務方面我對小毛有幾點要求：一是小毛是財務負責人，大的方向要把握好。二是要做好指導工作，爭取早日讓小葉和小呂的業務能力上一個臺階，能夠獨擋一面。三是儘量在工廠內部培養更多的梯隊人員。”
佳禾沉思了片刻，隨後說道：“老廠長您放心，我會盡力而爲的。”
錢之林笑着說道：“老廠長你是貪心不足，想把我們的佳禾榨乾啊。”大家聽後都哈哈大笑起來。老廠長便去叫葉永中和呂芳來廠長辦公室。
錢之林對佳禾說道：“談了半天了，大家也累了，放鬆一下吧。佳禾，讓大家欣賞一下你的書法。”
佳禾便取來筆墨和紙。老廠長向葉永中和呂芳交待了今後的工作安排。葉永中和呂芳表示服從廠裡的安排，同時希望佳禾多加指導，不吝賜教。佳禾也客氣了一番。
錢之林見安排妥當，便手一伸對佳禾說道：“佳禾，請吧。”
佳禾笑着說道：“那恭敬不如從命，佳禾獻醜了。”
佳禾鋪好宣紙，醞釀片刻，便以行書寫了陸游的詞《卜算子·詠梅》：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落款爲草書：陸游詞「卜算子·詠梅」，庚午年早秋，毛佳禾敬書。
佳禾的字飄逸俊朗，如行雲流水，筆墨濃淡相間，佈局散落有致，點畫生動，具有強烈的線條質感。
待佳禾停筆，辦公室裡便響起了叫好聲。
錢之林也酷愛書法，看了落款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佳禾，我記得去年全國書法篆刻展我省有一位獲獎者也叫毛佳禾，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就是你吧。”
佳禾謙虛道：“副區長您猜得沒錯，佳禾是僥倖得了獎。”
錢之林笑着說道：“怪不得志才說起你的名字，我就有似曾相識之感，只是你過於年輕不敢聯繫在一起。”隨後又看了大家一眼說道：“大家可能不大瞭解全國書法篆刻展，那是全國最高等級的書法展，號稱書法界的奧運會，要在這種級別的書法展上入展都非常不易，更不要說獲獎了。佳禾年紀輕輕就能獲獎，而且是中書協的會員，在我們吉和市也是屈指可數。”
大家聽了都讚歎不已。老廠長遞了一圈煙，然後開心地說道：“副區長你剛纔還說我把小毛榨乾了，像小毛這種人才，我看就要用力地榨，使勁地榨，現在不榨以後就沒機會了。”
在一片笑聲中錢之林也開起了玩笑：“嗯，是該好好地榨一榨。不過老廠長老是說榨榨榨的，你以前大概是‘炸’過油條吧，你可不能把我們的佳禾放到油鍋裡‘炸’。佳禾好比是一條奶牛，要喂以上好的飼料，然後再擠出高品質的牛奶來，要細水長流。”
大家聽了鬨然大笑。佳禾跟着說道：“副區長、老廠長，那我不就成了諸位領導的早餐了，牛奶加油條，不是早餐是什麼啊。”
衆人又笑。老廠長笑着說道：“說到吃的大家的肚子都在提意見了吧。小葉，你讓食堂準備幾個菜，晚上就請各位領導在食堂用餐。”
錢之林拿起桌上的那幅字對佳禾說道：“佳禾，這幅字我收藏了，我先謝了。”
胡志才笑着說道：“副區長，你這是先下手爲強。佳禾，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衆人也跟着說要一碗水端平。佳禾口中謙虛着，一一滿足了大家的要求。用過晚餐後，錢之林一行返回區公所，佳禾則準備明天彙報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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