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臺。
鄭衝坐在上位,府內諸多大臣們分別坐在了兩側。
御史臺作爲監察體系,地位不弱於尚書中書,領袖司空更是三公之一,不過,具體辦事的還是御史中丞。
皇帝的詔令傳到了御史臺:遣侍中內臣持節分適四方,觀風俗,勞士民,察冤枉失職者,御史臺輔之。
這是皇帝親政後的第一個大動作了。
鄭衝坐在上位,閉目養神。
這件事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當初皇帝剛剛登基的時候,廟堂就曾讓侍中領諸多內臣前往各地巡查,最後侍中是沒去成,去的是將軍府的屬官們,沒有什麼後文了。
可這一刻,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皇帝是要來真的。
御史臺輔之,這就說明了皇帝的態度,嚴格來說,各地刺史其實也是監察機構的一員,儘管如今的刺史們大多領着將軍的名號,屬於是什麼都管。
這其實就是要求各地的刺史們全力相助,不許包庇和掩蓋。
利害說在前頭,若是地方刺史敢不配合皇帝所派的人,那就別怪皇帝不留情了。
御史臺的官員們此刻看起來很是激動。
毌丘甸尤其如此。
毌丘甸對天下的吏治向來很是擔憂。
當初在擔任侍御史的時候,毌丘甸就險些被驚掉了眼珠子。
在毌丘甸剛剛擔任侍御史的時候,有人向御史臺告狀,說是弘農太守害民。
毌丘甸受理了這個案件,就去調查這位太守。
毌丘甸起初是沒有太在意的,他覺得,一個能擔任兩千石的太守,再壞又能壞到什麼地步呢?
可當毌丘甸開始調查之後,他人都懵了。
這位太守叫劉類,他很喜歡重用自己麾下的人才,包括剝奪他們的所有假期,讓他們從白天干到黑夜,若是實在找不到事,那就給他們找些事,比如讓官員們去各地道路上挖坑,是真正意義上的挖坑,然後再掩埋,這就是修路的政績了。
他對待下屬很是盡職,一旦有人讓他覺得不開心,就抓起來直接打,打完了送出去治傷,治好了再拉回來打。
他很關心自己的官吏們,派人去做事,會派人去盯着那個人,然後再派個人來盯住前去盯梢的那個人。
他還喜歡偷窺身邊的人,他對百姓們也很是友善,有一次,一個年長的老者擋住他的馬車,想要跟他說話,他當即對老者破口大罵,讓老者不必奔波。
他從不會公開跟人索要錢財,要求賄賂,但是不給賄賂的就要抓出來毆打,打完了送出去,治好了再拉回來繼續毆打。
反正諸多善行,讓弘農人都感受到了他的大恩大德,恨之入骨。
這件事迅速引發了轟動,衆人都知道了這個太守的名字,司馬懿親自出馬,要整頓吏治。
被嚇傻的毌丘甸也鬆了一口氣。
廟堂裡好歹還是有正常人的,這樣的小人只是沒被發現而已。
然後,此人就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他被罷免了太守的位置。
弘農人歡呼雀躍。
然後就進洛陽升五官中郎將啦!
洛陽人破口大罵。
至於這樣的人爲什麼沒有遭受到懲罰,主要是有三點。
第一是罪輕,雖然此人欺民,毆官,貪污,不爲,勒索,但是這罪行不重,又沒謀反。
第二是他出身不錯,河間劉氏。
第三是他的好友很多,廟堂裡有人。
這次的事情險些讓毌丘甸對整個大魏的未來絕望。
而最後,此人善終,根本沒有人在意他犯下的過錯。
劉類就是典型的大魏地方官的代表,甚至還算是不錯的那種,雖然有些不類人,但是沒有完全超出人的界限。
帶兵搶劫自己百姓的纔是真正超出了人的界限。
在魏晉,越不當人升的越快,欺民只能當五官中郎將,想當九卿得劫民才行。
此番皇帝的詔令,毌丘甸聽了是極爲激動的。
早該如此了!
幹掉那些不當人的狗東西,大魏才能更進一步。
毌丘甸興致勃勃的看向了諸多官員們,可御史臺的官員們看起來卻沒有他那麼高的興致。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並非是所有人都有着大志向。
毌丘甸頓時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他變得嚴肅了起來。
“鄭公,陛下親政後,先整吏治,這是古代賢明的君王治理天下的做法。”
“吾等應當全力輔佐纔是,御史臺監察天下,就更要具備公正和剛烈的德行,我請您下令:若是御史有官怠慢,不從,通敵,當以欺君之罪,誅其族!”
毌丘甸此話一出,御史臺內的官員們頓時就精神了起來。
就連鄭衝都睜開了雙眼。
鄭衝不管尚書檯的事情,也根本不管御史臺的事情。
聽到毌丘甸開了口,鄭衝當即點頭,“好,就按君所言來辦。”
毌丘甸這才站起身來,看向了面前的諸多官員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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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我們同朝爲臣,還望諸位勿要讓我做不願爲的事情!”
他朝着衆人行了禮。
衆人趕忙起身回禮。
“定然全力而爲!”
御史臺這臺腐朽的大機器,從此刻開始緩緩運作了起來,儘管零件都有些破損,運作速度也不算太快,但它好歹是運轉起來了。
當天,洛陽就變得喧譁了起來,內臣們持節,坐上了馬車,領着衆人迅速離開了洛陽。
御史臺的官員們騎着駿馬,領着騎士們,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一時間,一批又一批的大臣們從洛陽出發,朝着天下各地前往,而世家大族們也沸騰了,他們的人也開始不斷的朝着各地跑。
他們是要去告誡自家的人,勿要再那般放肆了,好歹要裝一裝,這次皇帝動真格的了!!
城門校尉諸葛衝站在正門,看着那連綿不絕的車隊和騎士們,眼裡滿是愕然。
“這是今日的第幾批人了?”
“校尉,是第十四批。”
諸葛衝忍不住感慨道:“御史臺和內臣幾乎都出去了啊。”
“各地怕是要經歷一番動亂了。”
諸葛衝又忍不住擡起頭來,偷偷瞄了一眼城牆。
而在正門的城牆上,曹髦穿着便裝,嚴肅的看着那些遠去的車隊。
“會有用嗎?”
毌丘甸站在他的身邊,認真的說道:“做了就定然有用。”
他隨後又補充道:
“這是陛下所告知臣的道理。”
曹髦笑了笑,他抓住面前的城垛,眺望着遠處。
“後漢滅亡,三國鼎立,如今這三國,各自糜爛,朕那天辱罵蜀國的話,又何嘗不是在罵我朝之人呢?”
“國內的情況,食肉者都是看在眼裡的,想要做出改變的人也不是沒有。”
“只是其中阻力太大。”
“這些地方官員,哪個不是大族出身,哪個背後沒有朝中大臣來撐腰?”
“你看,朕的車隊纔出去十三批,大族的騎士們卻已經去了無數”
“生在這般天下,百姓何其不幸啊。”
聽到曹髦的感慨,毌丘甸的內心也變得沉重了起來,經歷過劉類的事情後,毌丘甸就開始對大魏的司法以及監察系統保持懷疑態度了。
可他還是很堅決的說道:“有陛下這樣的賢君,怎麼能說是不幸呢?”
“這次前往徹查,定是官官相護,定是彼此勾結,定是手段齊出,怎麼都要擋住陛下的耳目,不讓陛下知道地方的情況,隱瞞過往的惡行。”
“可是,這是陛下治理天下的開始,天下官員們都知道了陛下的手段,心存懼怕,這就足以救下很多無辜的百姓了。”
“總有一天,陛下能肅清天下的奸賊,阻如今之惡風。”
曹髦皺着眉頭,眯起了雙眼。
“朕叫君前來,不是爲了讓您來開導朕。”
“啊?”
毌丘甸一愣,那您還跟我感慨什麼困難重重?
曹髦側頭,看向了毌丘甸。
不知何時,太陽也更換了方向,曹髦的側臉沉在了陰影裡,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竟然有點兇。
“毌丘君,朕想要下令給四徵四鎮,讓他們聯手刺史,配合朕所派遣的內臣,整治不法官吏,誅殺不軌之賊,讓內臣不被地方官員所欺,您以爲如何呢?”
毌丘甸再次瞪圓了雙眼。
陛下!!
我們只是在考察官員啊!!
這就要出動四徵四鎮嗎??
你就是打算大一統都不需要給四徵四鎮一同下令吧??
陛下果然沒騙我啊,還真不是來要我開導的,這是打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是嗎??
毌丘甸內心裡很支持搞這些奸賊,但是,聽到皇帝這語氣,他竟有些遲疑,皇帝該不會是想一次性將地方官殺個乾淨吧?
曹髦卻很認真的看着他,“毌丘君,這件事,朕還不曾跟他人詢問過,先來詢問您的看法。”
“陛下若是這般出手,會不會引起更大的動亂呢?陛下這次派人徹查,本就讓官員們驚懼,倘若四徵四鎮都出動了”
毌丘甸忽然又想起了那位升官的太守。
他忽然笑了起來,當即改了口,“陛下,臣以爲可以。”
“哦?”
“倘若天下因此動亂,臣願爲先鋒。”
曹髦頓時仰頭大笑,毌丘甸的話,直接讓曹髦下定了決心。
“陛下,臣請派人前往各地,請四徵四鎮將軍出手”
曹髦大手一揮,“不必您來開口,衛將軍已經在府內寫上表啦!”
毌丘甸聽聞,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