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公!”
此刻的賈充,早已沒有了往日裡的蠻橫與傲然。
他猶如一條死狗般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裡,藉着從窗口射進來的光芒,能看到他那披頭散髮,灰頭土臉的模樣。
聽到這聲呼喚,賈充猛地擡起頭來,他的臉上滿是傷痕。
當他發現柵欄外的鐘會時,他的眼裡閃過了無限的求生欲。
“鍾君!鍾公!!”
他連滾帶爬的衝到了柵欄前,用頭頂着那柵欄,盯着面前的鐘會。
“我冤枉!我冤枉啊!我不曾背叛大將軍!我不曾泄密!”
“真的是曹髦告知我這件事的,包括王肅,也是他故意設局,讓我說出他的名字來!”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賈充這副惡臭膽怯的模樣,讓鍾會實在是厭惡。
名士們可以怕死,但是不能求饒,無論有沒有風骨,都要裝出有的樣子來,就沒見過這般怯弱怕死的士人!
鍾會是一個很複雜的人,他很欣賞那些文采斐然的名士,也很嚮往先漢的那種豪邁之風。
可是他本身,又跟司馬家走的很近......
可這並不妨礙鍾會對賈充的鄙視。
他憤怒的看向了一旁的官吏。
“誰讓你們對賈公用刑的?!”
“簡直亂來!難道爾等都不知他往日的功績嗎?!”
官吏趕忙請罪,鍾會便讓他們開了牢門,將賈充帶出來。
此刻的賈充,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傷,痛哭了起來。
“多謝鍾公!多謝鍾公!”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呢?”
鍾會親自扶着賈充,離開了廷尉,上了車,卻是令人將馬車開向自家的府邸。
“賈公啊,現在事情還不曾調查清楚,若是直接將您送回去,怕是引起非議,不如就以調查的名義,且先住在我的府上,我也不會虧待您,等到事情查清楚了,再送您回家,您覺得如何啊?”
賈充哪裡還敢質疑,此刻他恨不得將鍾會當作親爹來尊敬,趕忙答應了他。
“鍾公啊,我向來以爲自己是個能人,百般手段,左右逢源,現在才知道,自己竟是這般的無能...竟被陷害到了這般地步!!”
鍾會無奈的搖着頭,“主要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您,大將軍也無法再偏袒...”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敢有怪罪的意思...這些事情都指向我,就連我聽完那些話,都以爲是自己做的...”
“可我發誓!我絕對沒有背叛大將軍,這都是那曹髦搗鬼,此子恐怖啊,我居然栽在他的手裡!!”
賈充喃喃着,又看向了鍾會,臉上堆滿了笑容,“鍾公啊,我知道我是無法再得到大將軍的信任了,請您救我一命吧,我願意全力輔佐您,從今以後,以您爲首,言聽計從,做牛做馬...只求您能救下我的性命...”
魏晉的名士雖然服散喝酒清談,可他們還不至於墮落到像賈充這個地步。
賈充算是此時名士的另類,毫無節操可言。
鍾會趕忙說道:“您這是什麼話?大將軍的賢明,天下人都知道,他怎麼會無端的冤枉別人呢?”
兩人一同回了府,鍾會又派人去給賈充送去了新的衣裳,安排他洗浴。
隨後又跟賈充一同吃飯。
賈充在廷尉內捱了不少打,後背幾乎都被抽爛了。
跪坐在鍾會的面前,他很是痛苦,可鍾會彷彿根本沒有發現這一點,賈充也不敢叫苦,只是低着頭,不斷的解釋着自己的事情。
自從被抓住之後,賈充其實已經解釋了很多次了。
他這次沒有私藏,將全部的事情都一一告知。
只是,無論是大將軍還是鍾會,似乎都不怎麼在意他的解釋了。
早在他決定向司馬師隱藏的時候,就已經替司馬師做出了選擇。
鍾會卻將話題轉移到了其他方向。
“賈君啊,大將軍也很苦惱啊,泄密的事情破壞了大將軍的謀劃,而這廟堂裡的羣臣又不肯安靜下來,整日鬧事....唉。”
賈充一愣,若有所思。
鍾會抿了抿嘴,說道:“就算您沒有泄露機密,可這隱瞞的事情,總是真的吧?”
“這...”
賈充頓時就說不出話來。
“我看啊,如今的辦法,就只能是您將功贖罪,來重新得到大將軍的赦免了。”
賈充也不遲疑,“請您吩咐!我該怎麼做呢?!”
“司徒高柔。”
“嗯??”
“您的意思是?”
賈充有些不明白。
“你一個小官員,如何能做得出這般大事來,難道不是受了司徒公的指使嗎?”
賈充只覺得毛骨悚然,“鍾公是要?”
鍾會冷笑了起來,“自從廢立之事後,司徒公愈發的看不清他自己了,廟堂諸事,他都想要插手,徵西將軍派人想他幫忙,結果居然被他轟了出去,你說,這樣的逆賊,還能留着嗎?”
賈充趕忙搖着頭,“鍾公,司徒公乃是廟堂重臣,門生故吏無數,大將軍對他都極爲尊重,您如何能對他動手,不可,不可。”
“您若是要動司徒公,就是大將軍也壓不住廟堂內的羣臣啊....況且外頭還有個毌丘儉,若是他們兩人合謀,那大好局勢就要送出去了...”
鍾會搖着頭,“你多慮了,高柔徒有虛名,他能立足廟堂,不過是因爲資歷深而已,他有什麼能力能與大將軍抗衡?”
“當初廢立皇帝時,高柔就曾站在太后那邊,使大將軍無法擁立彭城王。”
“這纔有瞭如今的諸多麻煩。”
“此人不除,大將軍如何能安心呢?”
“至於那些大臣,呵呵,我與大將軍早已商談好,我們要設立新的官爵制,他們得到了利益,還會爲一個無足輕重的老頭來說話嗎?”
賈充有些遲疑,賈充雖然被曹髦整的很慘,可他絕非什麼蠢人,他總覺得鍾會沒有跟自己說實話,事情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
鍾會看到他遲疑,頓時也皺起了眉頭,語氣也變得冷漠了起來,“賈君,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不,不,很對!很對!高柔這老賊,就是他吩咐我來做這些事,將事情泄露給皇帝,想要挑起陛下與大將軍的矛盾,控制陛下,取大將軍以代之!”
賈充即使知道前方可能有坑,也不得不跳。
如今的他,已經沒有資格來反對什麼了。
很快,兩人就談定了這件事,賈充寫好了一篇彈劾文,隨即,再次跟着鍾會上了馬車。
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卻是司徒府。
當他們趕到了此處的時候,鍾會卻沒有讓賈充跟着下車,讓他在馬車內等候着,自己前往拜見高柔。
高柔對鍾會還是很喜愛的。
高柔跟鍾繇的關係不錯,當初鍾繇還挺賞識這個小老弟,曾幫襯過他幾次,如今看到鍾繇的兒子,高柔自然也不會無禮。
高柔以秉公執法而聞名,可那是他年輕時的事情了。
在他年邁之後,他似乎就變成了他年輕時最厭惡的那類人,佔據着三公之位,與奸賊勾結,廢立皇帝,結黨營私,爲己謀利。
鍾會畢恭畢敬的拜見了他,坐在他的身邊,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士季,我與你父親相交甚好,伱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鍾會這才無奈的拿出了那彈劾,遞給了高柔。
“您先看看這個...”
高柔拿起來,隨意的翻看了一眼,眼裡閃過一絲憤怒,卻很平靜的放下來。
“賈充?他爲何想要陷害老夫呢?”
鍾會趕忙說道:“高公啊,賈充密謀要挑起陛下與大將軍的矛盾,被識破後下獄,這是他獻給大將軍的,大將軍格外憤怒,讓我前來詢問您...”
“詢問?哦,是來質問的?”
高柔並不懼怕,“老夫從不參與這些事情,大將軍何不直接派人來抓我呢?”
“高公...離間君臣,想取大將軍而代之,這是誅族的罪行啊!”
高柔眯了眯雙眼,對鍾會的態度也頓時冷漠了許多。
“所以呢?”
“大將軍說...當今廟堂裡的羣臣很是不安,需要您這樣的老臣來安撫他們,讓他們安心做事,不要總想着得到什麼賞賜...廟堂裡的羣臣都以您爲首,輔臣之中,以您的名望最高,還請您出面相助...”
鍾會說完,趕忙又說道:“高公,這是大將軍所說的,您不要誤會,我並非他的說客,我是主動請纓,前來找您...”
“我實在不想讓您與大將軍之間再出現什麼誤會!”
“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