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
在數十個甲士的跟隨中,一位精壯的男人身披甲冑,快步朝着府內走去。
這男人模樣粗獷,留着濃密的大鬍鬚,眼神很是兇猛,沿路的僕從看到他都是趕忙以大禮拜見,完全不敢正視。
跟廟堂裡那些高雅的賢臣們不同,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粗鄙兇狠的屠夫,毫無名士之風。
而有個年輕的少年跟在他的身後。
這少年看起來跟安世差不多的年齡,尚且沒有鬍鬚,相貌稚嫩。
只是,他實在是太高大了,比起走在他面前的那個威猛將軍還要高出一個頭來,他的相貌非常的英武剛毅,眼神更加桀驁,此刻也是披着甲,將手放在劍柄上,大搖大擺的跟在那將軍的身後。
這一行人就這麼朝着府內走,沿路把守的甲士紛紛行禮,無人敢阻攔。
穿過了一條長長的廊道,終於來到了一處屋前。
將軍停下了腳步,對身後的衆人說道:“在此等候!阿鴦與我進去!”
跟在身後的少年郎點了點頭,其餘甲士列隊站在了兩側。
將軍帶着那少年郎直接闖進了屋內。
“大將軍!!!”
此人開了口,聲音也很是洪亮,震耳欲聾。
屋內有一人,此人年紀頗大,鬍鬚裡夾雜着灰白色,穿着長袍,文人打扮,相貌堂堂,跟廟堂裡那些賢臣們的扮相倒是差不多。
他手持筆,跪坐在案前,正書寫着什麼。
那粗狂將軍一聲叫嚷,卻使他的筆鋒一歪,在面前的白紙上弄出了一個長橫線。
毌丘儉無奈的收起了筆,擡起頭來,看向了面前的將軍文欽。
文欽根本不見外,他大大咧咧的走到了毌丘儉的身邊,低着頭,看着那長長的橫線,忍不住嘲諷了起來,“看來大將軍還是不夠沉穩啊!!”
毌丘儉也不生氣,撫摸着鬍鬚,哈哈大笑。
“文刺史往後多叫嚷幾次,老夫就能變得沉穩了。”
文欽這才笑着坐在了他的面前。
任誰也想不到,這個披着甲,一臉兇相的是揚州刺史,而另外一個持筆揮墨,儒雅溫和的是鎮東將軍....
總覺得兩人的職務似乎反了。
“大將軍又在寫詩啊?!”
“非也,此乃陛下之詩,名爲空城雀。”
“哦...陛下也會寫詩?”
文欽好奇的詢問道。
說起這個,毌丘儉可就不困了。
他擡起頭來,眼裡閃爍着光芒,“何止會寫啊!”
“當今陛下,雄才武略,文武雙全,乃是千古不遇之雄主,便是文皇帝,大概也寫不出這樣的詩文來,或許只有陳思王能媲美了...”
文欽撓了撓頭,滿臉狐疑的是道:“當初您可不是這麼說的...阿鴦!當初大將軍說什麼來着?”
站在門口的少年郎不假思索的說道:“大將軍曾說當今陛下非正統,乃是司馬家所擁立的玩物...”
毌丘儉趕忙清了清嗓子,“咳,這件事往後就莫要再提了!”
毌丘儉是跟曹叡一同長大的,兩人關係極爲親近,毌丘儉對曹叡是極爲忠誠的。
而曹髦的皇帝位是怎麼來的呢?
廢立曹叡的繼子曹芳後被司馬家推上去的。
因此毌丘儉壓根不承認新皇帝曹髦,在他的眼裡,真正有統治權的人是被廢掉的齊王曹芳,怎麼也輪不到你個被司馬家推退出來的玩意當皇帝!
故而,在歷史上,毌丘儉在起兵的時候,向衆人宣讀的是太后的詔令,明確表示司馬師廢立曹芳,罪大惡極。
但是,這一次情況就變得不同了。
其實在曹芳被廢掉之後,毌丘儉就開始起兵的準備了。
曹髦在元城幾次拒絕登基,這得到了毌丘儉的好感,覺得這個宗室還不算太壞,知道自己配不上那個位置。
緊接着,他就從兒子那裡受到了一封書信。
這書信居然就是元城的那位送來的。
毌丘儉格外驚詫,當聽聞他麾下的壯士千里送信的時候,他心裡更是多了些敬重。
隨即,他認真的閱讀了那封書信。
曹髦在書信裡勸說他勿要急着起兵,詳細的分析了司馬師的情況,諸葛誕等人的態度,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還說會證明他自己的立場。
毌丘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了曹髦爲夏侯玄平反的事情。
那還說什麼呢?
毌丘儉當即就開始想辦法來保下這位年輕有爲的宗室賢才!
毌丘儉雖然放緩了起兵的準備速度,但是也沒有想要完全聽從曹髦。
奈何,接下來的時日裡,這位皇帝給了他太大的驚喜。
廟堂內掀起的進位風波,諸葛誕與司馬師私下會面的消息,到如今的廟堂人心惶惶。
這一切都跟陛下有關。
此刻的毌丘儉,儼然是覺得此子足以繼承烈祖的偉業了,至於齊王,您還是先歇着吧。
文欽也不追問,嚴肅的說道:“大將軍,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都可以動手了。”
毌丘儉眉頭緊鎖,滿臉的肅穆。
“好...”
“那我們何時起兵呢?!”
“且不急。”
毌丘儉冷靜的說道:“陛下說的很對,此刻進退兩難的是司馬家,並非是我們....司馬師撐不了多久的,一旦我們起兵,將士們的家人都在北方,若是前期得不到戰果,士氣就會崩潰...故而要速戰速決,到時候,司馬師只需要堅守不出,就能讓我們大敗而歸....”
文欽臉色一黑,罵道:“都怪那諸葛誕!這個犬入的狗東西,居然跟司馬師媾和!”
毌丘儉搖了搖頭,眼裡同樣有些悲傷。
當初,毌丘儉,夏侯玄,諸葛誕,李豐等人,關係都很好,彼此爲友。
毌丘儉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諸葛誕能如此輕易的翻臉...明明都是食了魏祿的臣子,怎麼能去幫助反賊呢?
儘管不明白,可毌丘儉卻也不敢再相信這位故友了。
“無礙,諸葛誕平日裡最是注重名聲,先前那謠言,就讓他非常惶恐,怕是不敢與司馬師太過親近...何況,這些謠言已經出現在了他的治下。”
“啊?流言怎麼會出現在他的地盤裡?”
文欽有些不理解。
“是我派人去做的。”
毌丘儉回答道。
他又說道:“現在想要拉攏諸葛誕是行不通的,但是,我們可以想辦法讓他保持中立...諸葛誕這個人,所想的不過是保全自己,他不想幫助我,其實也未必就真心要幫助司馬師...我準備跟他見上一面,跟他好好談談...讓他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
“實在不行,就讓我帶兵去做了他!”
文欽頗爲不屑的說着,又指了指遠處的少年郎,“都不必我出面,阿鴦就能砍下他的頭顱獻給大將軍!”
毌丘儉看向了少年郎,眼裡滿是欣賞。
少年郎叫文俶,字次騫,是文欽的兒子,他今年才十七歲,故而文欽等人都喜歡喊他的小名,他的小名叫阿鴦。
而在後世,他被稱爲文鴦。
《資治通鑑》記載,在毌丘儉與司馬師作戰的時候,他認爲要搓一搓司馬師軍隊的銳氣,就帶着十餘個人殺進敵人陣中,無人能擋,所向披靡。司馬師派左長史司馬班率八千將士掩殺,文鴦單槍匹馬衝入數千騎兵陣中,轉眼間便殺傷百餘人,進出六七次,追騎不敢逼近。
此人最大的成就就是“嚇死”了司馬師。
歷史上,司馬師割了肉瘤,抱病出徵,文鴦來了一次夜襲,驚掉了司馬師的眼珠子,司馬師在回軍的途中直接病死,那年,文鴦十八歲....
此刻的文鴦只有十七歲,在壽春卻是鼎鼎大名的。
他自幼就是個非常蠻橫的人,跟他父親一模一樣,桀驁不遜,年幼的時候就打遍了城南城北,無人敢招惹,再長大一些,就開始跟父親的舊將打架。
到了如今,文欽麾下已經沒有人能打得過這位虎子了,這不是他們故意留情,是真的打不過,大夥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對手。
先前他跟毌丘儉麾下一個將領發生了衝突,隨後一把將那位將軍丟出去好遠。
毌丘儉都險些被他驚掉了眼珠子,從此對他更是看重,認爲他可以擔任擊破司馬師的先鋒。
文欽更是對兒子十分驕傲,總是將他帶在身邊,不斷的跟人炫耀。
“阿鴦出手,定然是砍下他的首級來...不過,諸葛誕的首級如何能彰顯阿鴦的武功呢?司馬師的頭顱方可。”
毌丘儉開口說着,一番話,讓文家的父子倆都極爲開心。
毌丘儉隨即說道:“接下來,我們要不斷的拉攏諸多將軍,做好準備,等待機會,絕對不能着急....”
“將軍!!不好了!!將軍!!”
就見一位官吏慌慌張張的衝進了屋內。
“出什麼事了?!”
“河陰令郭責派人前來,說是他們奉天子詔令,要起兵討伐國賊,誅殺司馬師....要我們響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