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城外,五騎駿馬風馳電掣般由南向北而來,爲首一位少年十八九歲,身穿銀衣,腰懸寶劍,一頭烏髮隨風揚起,俊美邪魅的面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可是英挺的雙眉卻緊緊蹙着,顯得無比沉重。
這位銀衣少年正是海天澤國王子澤悅。七天前,他接到靖王府飛鴿傳書:王爺重創,命危。六個字猶如六把匕首直插_進他心口,劇烈的疼痛瞬間將他攫住。他此生最好的朋友——穆國靖王、大將軍蕭然竟然身受重傷,危在旦夕。
蕭然,怎麼會?穆國戰神,無堅不摧、無往不利,戰場上從無對手,他怎會受傷?難道……又是因爲善良而中了敵人詭計?澤悅想起上一次蕭然與浚國昌平王子攸交手,子攸利用一羣侏儒殺手,冒充戰爭中傷亡將士的後人,令蕭然身受重傷,幾乎死於那場戰爭。難道這次又是相同的原因?
他通過澤國的情報機構瞭解到:四月初,雍國對穆國挑起戰爭,雍國大將軍、國王葉漫天的弟弟葉星月憑着一手驚人的“飛羽流星箭”,射殺穆國邊關鬆萌的總兵賀長嶺,一舉奪下鬆萌,蕭然因此帶領靖安軍再次出征。
難道,蕭然碰到對手了?這個葉星月有着非凡的武功?不可思議……
他帶了自己最得力的四名侍衛,從海上飄來,馬不停蹄地趕往穆國京城長寧。一路憂心如焚,幾乎被自己的焦慮折磨得瘋掉。可是同時又不停安慰自己,蕭然是有福之人,怎會輕易倒下?他若倒下,穆國豈非倒了萬里長城?不,不會的,這麼好的人,上天肯定會眷顧他的。
長寧,靖王府,皇帝蕭潼與秋若水一起守在蕭然牀前。蕭潼用了宮中最好的太醫、最好的御藥,花了整整五天時間,總算將蕭然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可他一直處於半昏迷之中,有意識,也能聽到別人的說話,就是無法睜開眼睛。彷彿是太疲憊、太虛弱了,只想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睡着。
秋若水衣不解帶地照顧着他,給他喂藥、喂流汁,給他喝水,一直陪在他身邊。拉着他的手,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感覺到他手指輕輕顫動,似乎想要表達什麼,卻實在無能爲力。
這期間,蕭潼召見了靖安軍驍騎營將軍霍無忌,他要了解蕭然受傷的全過程,就象上次浚國鳳殤城一戰那樣。
“你將這件事的經過詳詳細細講給朕聽,越詳細越好。”蕭潼對霍無忌下令。
“是,臣遵旨。” 霍無忌躬身應了,緩緩道,“那場戰爭,是臣追隨元帥以來最慘烈的一次戰爭,即使上次鳳殤城一戰也沒那麼慘烈,雖然上次元帥受的傷比較多,可這次這一箭,卻幾乎是致命的,軍醫道,這枝箭離元帥的心臟只有半寸……”
“這個朕知道,你說過程。”蕭潼打斷他。
於是霍無忌直接進入正題:“那天我們的大軍抵達鬆萌關,雍國大將軍葉星月率軍出來迎敵。我們元帥…...他平時總是一身白袍,可那天,他卻穿了一身黑袍。他的臉色很蒼白,眼睛卻那樣黑、那樣深,他坐在馬上不動不語,可是身上帶着種濃濃的憂傷,讓我們這些兄弟都覺得心情十分沉重。臣不知道元帥爲什麼這樣,他好象有什麼心事......”
霍無忌呆呆地注視着地面,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憶那驚心動魄的時刻,又似乎有着做夢的感覺。
蕭潼閉上眼睛,心口好象被剜了一刀。然兒,你爲什麼要這樣?你是在懲罰自己麼?你是因爲放過了葉漫天,導致這場戰爭,所以恨自己,要這樣折磨自己麼?
“葉星月號稱神箭將軍,他的飛羽流星箭可以三箭連發,聽說鮮有對手。元帥見過他,看得出......”霍無忌偷偷瞥了蕭潼一眼,欲言又止。
“說下去。”蕭潼沉聲,臉上不動聲色,可是那雙眼睛裡發出的光芒卻令霍無忌渾身發冷。
“元帥對他好象頗有好感,兩人見面後,葉星月看了元帥很久,臉上帶着種迷惘的表情,然後對元帥道:‘蕭帥,抱歉,你我各爲其主,請恕星月今日進犯之舉。’
元帥只是淡然一笑:‘想不到本王一念之仁,放過令兄,他卻不識好歹,爲一己之私,要賠上雍國黎民百姓的幸福。’
葉星月好象有所觸動,可是呆了呆,又道:‘我說了,我們各爲其主,我不能違揹我王兄的旨意,所以我們只有放手一搏。’
元帥點頭,道:“聽說葉大將軍用箭如神,本王很想領教一番。我便徒手接你三枝飛羽流星箭!’”
蕭潼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掌拍到案上:“狂妄!他以爲他是誰?戰場上形同兒戲,他真的不要命了麼?”手指微微痙攣,臉色漸漸發青,好不容易控制着,盯着霍無忌,“你……繼續說下去……”
“是,臣遵旨。”霍無忌被蕭潼一臉凜然的氣勢嚇得有些發抖,卻不敢不說,“那葉星月果然厲害,我們在元帥身旁,只感到他的箭挾着風雷之聲射過來,有一箭穿楊之勢。元帥剛剛讓過第一箭,第二箭已射到他面門,他竟然一側身,伸出兩指就將那枝箭夾住了。軍中歡聲雷動,可是喊聲剛起,第三枝箭又已射到跟前。我們都沒來得及看清楚,那枝箭已射入元帥左胸!
元帥伸出左手捂住胸口,依然穩穩地坐在馬上,好象根本沒有受傷,臉上綻開笑容,道:‘三枝箭已接,葉大將軍,我們放手一搏!’一語說完,元帥拍馬衝了過去,才十幾個回合,他一劍劃過葉星月的臉頰,在他臉上劃出一條傷痕,沿顴骨斜插入鬢。劍尖帶掉葉星月的頭盔,滿頭長髮披下來,葉星月又驚又痛,臉色煞白,驚恐地瞪着元帥。元帥與他錯身之際,將他一掌擊於馬下,葉星月噴出一口血,立刻昏了過去。
他的手下衝過來將他搶走,倉惶逃跑。元帥在馬上揚起劍,喝令我們一舉奪下鬆萌關,我們大軍如潮水般涌向鬆萌關,只用了半天時間便奪回失地。臣見元帥身上一直帶着那枝箭,卻一直在奮力廝殺,他每一劍揚起、揮出,就有一批雍國士兵倒下。我們的將士見到元帥神勇的樣子,個個精神百倍;而雍國士兵卻人人膽寒,不戰而退。
元帥在進關的那一刻,人從馬上直直跌落下去,臣正好在他身邊,立刻下馬將他扶起來。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費力地對臣道:‘不要拔箭,在此拔箭,我非死不可。快送我回長寧……’,然後便昏了過去。”
蕭潼胸中劇痛,眼前一陣發黑,喉嚨裡泛起血腥味。
“皇上,你還好麼?”霍無忌看出蕭潼的異樣,不安地問了聲,蕭潼擺手示意他沒事。霍無忌看着他,眼裡已隱隱泛起淚光,忽然撲通跪下去,以額觸地,悲聲道,“皇上,元帥不能死,求皇上一定要想辦法救元帥。”
……
蕭潼從回憶中醒來,見秋若水正一眼不眨地看着牀上的蕭然。他心頭泛起一股寒意,第十天了,然兒還在半昏迷狀態。難道這次,真的蒼天不仁,要生生奪了他的性命麼?
就在這時,秋若水騰地站起來,握緊手指,緊張地看着蕭然。蕭潼一震,見蕭然的身子動了動,嘴裡發出模糊的囈語。長長的睫毛緩緩擡起,目光先是迷濛,漸漸有了焦點,看清面前之人,他蒼白失血的嘴脣顫動了兩下,喃喃吐出七個字:“大哥,水兒,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