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策晃了晃神, 等他再定睛看時,卻又見那名侍衛低眉斂目,如所有訓練有素的侍衛般, 除了忠誠與順從, 沒有多餘的表情。那雙眼睛也平淡到極點, 毫無他剛纔看到的光彩。
難道是眼花了?蘭策的目光沉了沉, 仔細盯了他兩眼, 沒有異樣。蘭策於是暗笑自己,面對澤悅時竟然草木皆兵了?怎麼可能?澤悅現在在自己手中,鹿死誰手已然分明, 將來的天下是我蘭策的。父王啊父王,你自認爲是英雄, 可你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計謀被蕭然瞬間瓦解。
既然你那麼不堪一擊, 就讓我來出手吧!我不僅要得天下, 還要奪回我的美人!
“大表哥。”澤懌看到蘭策,想起自己在浥國長大的十九年裡, 曾與這位身爲太子的表兄相交甚好,不由自主地喚了聲。剛想迎上去,想起自己與他正處於敵對的位置,便停了腳步,舉目看看自己的兄長。
澤悅慢慢走向蘭策, 一舉一動都顯得雍容而高傲, 他的身材本來就比蘭策高, 此刻因爲憤怒, 那雙本來嫵媚的眼睛裡閃動着些許寒意, 脣邊緩緩展出一個既邪魅又冷漠的笑容:“浥太子親自駕臨,有失遠迎。”
蘭策倒是不失禮儀, 向澤悅兄弟二人拱手道:“澤王大駕光臨,本宮奉父王之命前來問候。會館簡陋,就請澤王與懌王爺將就一晚,明日本宮再來迎兩位進宮。”
澤悅淡淡一笑:“多謝。如果太子只爲客套而來,話已說完,就請太子打道回府吧。”
蘭策臉上微微變色,雖然只是瞬間的變化,澤悅已經捕捉到。目光微斂,帶着冰屑般的冷意,深藏在眸底,用微闔的眼睛去看蘭策。
蘭策在一滯過後立刻答道:“本宮可否與懌表弟敘敘舊?”
澤悅已經氣得手足冰冷,明明是用了卑鄙手段劫持我的王后與父王,還在這兒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若不是考慮到紫諾與父王的安危,我已撕了這王者的面具,直接與你拔劍相向了!
可現在他不能動怒,他要以靜制動、兵來將擋,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澤懌一眼:“那麼,需要孤退避三舍麼?”
蘭策默認,澤懌眉心一動,向澤悅投去一個請求諒解的眼神。澤悅輕輕拂袖,轉身往外走去,只留下那名侍衛還站在澤懌身後。
蘭策看一眼侍衛,皺眉,顯出不悅之色,分明希望澤懌將侍衛屏退。澤懌回頭示意,那侍衛卻只是一臉雷打不動的平靜與死板:“屬下奉大王之命在此保護,不敢稍離。”
窗外廊下站着二十幾名浥國侍衛,而澤懌身邊就他一人,力量懸殊分明。
蘭策目光一凜,嘴角勾起冷笑:“懌,原來你家哥哥就是這樣對你的,難爲你倒戈相向,回到澤國去,甘心當他的忠臣。我們浥國虧待你了麼?你回去值得麼?”
“大表哥,不管值不值得,小弟是澤國人,不會做出危害澤國之事。”澤懌正視着蘭策,用誠摯而懇切的聲音道,“大表哥,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既然你我兩國已經化干戈爲玉帛,現在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大表哥與舅父又何必再興刀兵、禍及蒼生?”
蘭策揚眉,笑得躊躇滿志:“懌,你錯了,本宮沒有打算興起刀兵,因爲本宮手裡握着足夠分量的籌碼,那便是你的王嫂與父王。用他們去交換你們澤國半壁江山,想是足夠了。”
一提此事,澤懌心頭一緊,臉上也不禁泛起怒意:“大表哥,我敬你過去曾善待於我,依然敬你三分。可你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妄想危及澤國。我便是拼卻一死,也要與你周旋到底!”
他們兩人在談話的時候,那名侍衛已去沏了茶過來,先到澤懌身邊給他斟上,再到蘭策身邊。
“懌,你別執迷不悟!本宮正是念着你我之間還有一點舊情,才特意到此規勸於你。你若非要與我作對,休怪我心狠手辣!”蘭策怒起,聲音陡然拔高,一拍桌子,那侍衛正好捧着茶壺走過來,被他一嚇,手中一抖,一壺熱茶悉數傾倒在蘭策身上。
他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去拂蘭策身上滾燙的熱茶,連連道歉:“對不起,太子,對不起,小人失手了。”
蘭策大怒,揚手揮出一掌,那侍衛正好低頭躬身,被他避過這掌。澤懌已站起來,沉聲斥道:“沒用的東西,還不退下?!”
侍衛應聲退出,卻並未走遠,依然站在廊下守着。澤懌迎上蘭策,拿出一幅雪白的巾帕,爲他擦拭身上水漬:“大表哥,小弟失禮了,請見諒。侍衛粗手笨腳的,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過他吧。”
蘭策悻悻地站起來,也無心再坐下去,只對澤懌說了聲:“你好好考慮,本宮明日再來接你們進宮!”便拂袖而去。
待他們走光,澤懌走出來,向侍衛招招手,兩人進了澤悅的房間。澤悅笑問:“蘭策怎麼怒衝衝走了?弟弟,蕭然,你們做了什麼?”
澤懌道:“小弟什麼也沒做,是蕭然哥哥潑翻了一壺熱茶在大表哥身上。”
蕭然笑得意味深長:“人家浥國太子親自登門來拉攏我們懌王爺,看在如此情份上,我難道不該給他送一份大禮?”
澤悅笑着瞥澤懌一眼:“哦?看來我家懌王爺在蘭殊眼裡委實重要,心心念念着要拉攏你。懌王爺怎可不識擡舉?”
“哥哥休要冤枉小弟,有蕭然哥哥作證,小弟之心可昭日月。”澤懌委屈地駁回去。
澤悅知道自己寶貝弟弟心裡還是有蘭家父子一席之地,不過也沒深究,只是追問蕭然:“你給了蘭策什麼大禮?我纔不相信你只是潑了他一壺水那麼簡單。”
蕭然哈哈大笑:“知我者澤悅也。”湊近兩人,低低說了幾句什麼,兩兄弟臉上都露出欣然之色。
“懌弟,你久居浥國王宮,對宮內情形瞭如指掌,一會兒畫個圖給我,天色將晚,我打算夜探王宮。”蕭然目注窗外,映着夕陽的雙眸中閃過深不可測的光。
“我與哥哥同往。”澤懌道。
“不,你倆身份顯要,這皇家驛館中都是浥國耳目,你們不能輕舉妄動。不到最有把握的時候,我們不能棋差一着。放心,我今夜只是去探探路子,摸摸這王宮的底細,不會造成什麼動靜。”
“蕭然,爲了我,委屈你了……”澤悅一句話剛出口,就被蕭然笑着擋住,“想當初你爲我連新娘都扮了,我難道還在乎這身侍衛裝?”
澤懌從未聽過這段故事,聞言睜大眼睛看着澤悅,滿臉驚愕。澤悅被他看得侷促不安,臉上竟然微微紅了。蕭然哈哈大笑,又怕笑聲驚動了驛館中人,引起懷疑,連忙收斂。憋得嘴角抽筋。
“爹爹。”懷霈走進來,輕聲道,“剛纔霈兒在這驛館附近轉了一圈,發現很多可疑之人。”
澤悅摸摸懷霈的頭,嘖嘖讚道:“蕭然,你家兒子真是能幹,小小年紀就可以爲你做事了。”
蕭然道:“分明是爲你這叔叔做事,哪是爲我?”
澤懌本是心情沉重,見這兩位哥哥嘻嘻哈哈,全不當一回事,也就有些釋然了。
重淵宮中,蘭殊聽完蘭策回報,微微沉吟,雙眸中閃動着鷹隼般尖銳、犀利的光:“他們倆兄弟毫無緊張、慌亂之色?”
蘭策對父親這種問話抱嗤之以鼻的態度,臉上卻沒有露出來:“父王也未免太小看澤悅了,當初澤懌將他劫持到我們浥國來時,也未見他緊張害怕,只不過意志消沉、大病了一場而已。澤悅和澤川一樣,都是骨子裡驕傲的男人。”
蘭策一聽這話就怒氣上涌:“驕傲?再驕傲孤也要讓他匍匐在孤的腳下!澤國三世向浥國稱臣,澤川他不僅誘拐了孤的小妹,還妄想從此翻身,孤豈能容他!他們有穆國撐腰又如何?澤川不是再次落入孤的手中了麼?”
他頓了頓,看着兒子:“你打算讓雲紫諾腹中的孩子活下去?”
“父王……”蘭策變色,“原來父王已經知道?”
“你什麼事能瞞得過孤的眼睛?”蘭殊臉一沉,“你想讓雲紫諾成爲你的太子妃,就讓她徹底脫胎換骨!”
“父王,你的意思是……要將這孩子做掉?”
“難道你還打算留着他?”蘭殊臉上更陰,“策兒,你別忘了你是我們浥國的太子,行事需要檢點!玩玩可以,但孤絕不允許你給浥國抹黑。”
蘭策目光一閃,露出深沉的笑意:“父王,兒臣豈是無知小兒?父王這番行事,還不是兒臣給你提議的?”
“是你提議的不假,可別以爲孤不知道你心裡的打算。那個雲紫諾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父王,你忘了當初太上皇留下澤懌的故事了?如今紫諾懷着澤悅的兒子,兒臣留下他,豈非可以將他牢牢抓在手中?”
蘭殊眼睛一亮,隨即又皺眉:“只怕養了一隻白眼狼,就象澤懌這樣。”
“兒臣可以保證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世,連紫諾都不知道。讓他一出生就‘死亡’,父王以爲如何?”
蘭殊目光漸深:“且看事態進展如何,也許根本不必要多此一舉。”
“是,我們的軍隊已經整裝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