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刺耳的瓷器碎裂聲響徹鳳清宮,一封奏摺被蕭潼啪的一聲拍在案上,震得御案連連顫抖。
侍立在蕭潼側後方的宇文方被嚇了一跳,急步過來,單膝跪下:“皇上息怒,保重龍體。”惶然看着地上仍然在冒着熱氣的茶水,以及四分五裂的茶杯,宇文方的心猛地揪了起來。他知道,那封奏摺是蕭然派人快馬送回來的,皇上看了如此震怒,難道蕭然又發生了什麼事?
明知道現在皇上在盛怒之中,他仍然忍不住擡頭問道:“皇上……是不是王爺……?”
蕭潼緩緩坐下去,臉上好象突然結了冰渣子,一碰就要往下掉。他看着宇文方,脣角緩緩牽出一個笑容,那笑容令宇文方驟生寒意,幾乎忍不住發抖。
“雲間天牢遭劫,葉星月獲救,臣蕭然有負聖命,臨奏惶恐,待罪之至。”蕭潼一字字將那封奏摺念出來,手指死死握緊,恨不得將它生生捏碎,“果然!這畜生……說什麼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他要脫胎換骨,除非再世爲人!朕怎麼就不相信,這葉星月會被雍國人救出!小畜生,又要跟朕玩什麼瞞天過海的把戲!很好……很好……”
宇文方嚇得心砰砰亂跳,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凍結。然兒啊然兒,你怎的如此糊塗!一次又一次挑戰皇上的底線,皇上他還能容你幾回?你怎麼不想想王妃,不想想小郡主,不想想你若白白丟了性命,豈非讓九泉之下的先帝太后死不瞑目!
他臉色發白,卻勉強控制自己的情緒,往前膝行了兩步,磕下頭去:“皇上,王爺已經長大,他早就不是過去那個任性縱情的孩子了。他因爲屢次違逆聖意,自責欲死,寧願用自己的血去洗去罪孽。這次他怎會再次犯下滔天大罪?事情還未弄清前,請皇上千萬不要妄加猜測,氣壞了自己的龍體。”
蕭潼不語,只是直直地瞪着他,一雙深潭般的眸子中波瀾疊起,陰雲翻滾。
“皇上,念在澤悅王子爲皇上配了那些調理身體的藥,皇上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強健,請千萬莫要再動怒了。”
看到屬下臉上忠誠而關切的表情,蕭潼的火氣略略降了降,輕輕擺手:“宇文,起來吧,傳人來收拾收拾。朕累了,陪朕去御花園走走,散散心。”
宇文方站起來,躬身稱是。
靖安軍回長寧,皇帝率朝中重臣出城十里,親自迎接。白衣如雪的少年翩然下馬,走到御輦前倒身下拜:“臣蕭然率靖安軍全體將士叩謝皇上龍恩!”
官員的馬車、橋輦後人山人海,都是前來迎接的京城百姓,歡聲雷動,不斷有鮮花、綵帶拋向靖安軍將士,氣氛空前熱烈。
蕭潼微笑擺手,完美的帝王之姿:“大將軍免禮。大將軍與衆將立下汗馬功勞,朕重重有賞。走,隨朕回朝。”
蕭然看大哥一眼,大哥笑得如沐春風,沒有打算治自己失職之罪麼?此時此刻不便多言,遂叩頭站起,重新上馬。大軍井然有序地進城門、回軍營,而蕭然與靖安軍五位將軍帶着親信,押送葉漫天與葉氏王族所有人進入天牢。天牢調動重兵把守,蕭潼命蕭然與衆將回家休息一日,第二日上朝聽封。
蕭然在回到王府的時候,恍然記起,再過七天便是中秋了。想不到自己回來的正是時候,沒有錯過與家人團聚的日子。
秋若水淺笑盈盈,抱着蕭寒煙向他走來,未及到他跟前,淚水已悄悄濡失了長睫:“蕭郎,你終於回來了。”
仔細看着他清瘦的容顏,還好沒有染上風沙的痕跡,依然那樣白皙、俊美,只是看起來更加具有成熟的魅力,寬寬的肩膀給人一種十分安定、可靠的感覺,而臉上那種熟悉的、溫潤的笑容,令她如飲瓊漿,醺然欲醉。
把女兒遞給蕭然,輕輕握着女兒的手,哄着她:“煙兒,叫爹爹。”
“爹爹……”蕭寒煙口齒清晰地喚出兩個字,完全不象剛滿週歲的孩子,一雙烏黑閃亮的眼睛看着,讓蕭然忽然有了“楚楚動人”的感覺。自己的女兒,果然與衆不同呢。
蕭然寵溺地摟着女兒,親吻着她的小臉,一顆心柔軟得如同盪漾的春水:“煙兒,寶貝,想爹了麼?好久不見,你越長越漂亮了,而且果然如爹想的那麼聰明,一下子就可以喚爹了。”
秋若水瞧着丈夫孩子氣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蕭然擡頭看她,臉上也露出燦爛的笑容。一霎時兩人的笑容令周圍一切頓失顏色,王府所有侍衛、丫環看着他們臉上絕美的笑容,個個都看呆了。
“今日你歸來,我要爲你洗手作羹湯,晚上再陪你喝幾杯。”秋若水笑得有些調皮。
蕭然一手抱着女兒,一手攬到她腰上,柔聲笑道:“難得賢妻犒勞,爲夫一定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秋若水斜睨着他,樣子無比嬌俏,“你敢一醉方休?不怕大哥罰你的俸祿?”
蕭然頓時苦了臉:“如此良辰吉日,你就饒了我吧。”心中暗暗嘆口氣,水兒,你可知我犯了更大的罪過,大哥能否饒過我,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第二日上朝,蕭然向蕭潼稟奏完滅雍國的經過,向他請罪,稱自己疏於防範,致使葉星月逃脫,請求皇上治罪。靖安軍其他五位將軍也紛紛上前請罪,將責任全部拉到他們自己身上。
蕭潼沉吟良久,向滿朝文武徵求意見。自從趙昶的身份敗露,他的黨羽也被清除,後來蕭然當上臣相,爲保二哥,將他當時賣官鬻爵引進朝廷的人分散出去,所以現在的朝廷比之以前要清淨許多,並且多是支持蕭然之人。
樑王蕭翔與翰林學士諸葛英最先出來爲蕭然求情,稱靖王立下彪炳功勳,天下萬民景仰,乃朝廷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將。雖然在葉星月的事情上稍有疏忽,但功遠大於過,若是皇上只罰不賞,未免有失偏頗,天下百姓都要爲靖王鳴不平。
其他衆臣紛紛效仿,滿朝皆爲蕭然與靖安軍求情。蕭潼於是命蕭然與五位將軍回去準備功勞簿,報請封賞。
“至於靖王,功過相抵,故而不作封賞。”蕭潼淡淡一句話說完,看着蕭然,意味深長地道,“靖王,你可心服?”
蕭然一震,立刻雙膝跪下:“臣不求賞賜,只謝皇上不殺之恩。”
“既然如此,今日早朝到此爲止,免面奏。”蕭潼站起來,又丟下一句話,“靖王,隨朕去鳳清宮。”
蕭然的心咯噔一下,難道,大哥懷疑自己了?不敢遲疑地應聲道:“是,臣遵旨。”
鳳清宮,蕭潼擺手示意蕭然免禮,命他坐下,有太監送上茶來。蕭潼揮退太監、侍衛,笑吟吟地看着蕭然:“三弟,出師告捷,威震天下,不愧爲穆國戰神。朕爲你驕傲。”
蕭然難得聽到大哥表揚,臉上發燙,微紅了臉道:“多謝大哥誇讚,小弟愧不敢當。”
蕭潼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拂着升起的熱氣,慢慢收起笑容,正色道:“三弟,朕向來賞罰分明。葉星月身爲雍國王爺、大將軍,其重要性不亞於葉漫天。你竟然讓他逃脫,造成對朝廷的隱患,此等大罪,朕豈能一筆勾銷?衆臣念在你功高蓋世,又是皇親國戚,爲你求情乃意料中之事。但是,朕身爲一國之君,卻是不能姑息此事!”
蕭然一怔,連忙站起來,恭敬地低下頭道:“是,小弟明白,請大哥下旨懲罰。”
蕭潼搖搖頭:“不,你功過相抵,朕不再追究。但是,當日看守天牢的靖安軍將士必須全部處斬!”
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炸響在蕭然頭上,他撲通跪下去,又驚又急,卻依然保持着冷靜與理智:“求大哥開恩,那些將士都是隨小弟浴血奮戰過來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蕭潼冷冷一笑,“雍國已滅,還有何人有那麼大本事闖天牢救人?無非是些宵小之輩!連這樣的人都敵不過,與廢物何異!朕還留着他們幹什麼?”
“不!”蕭然平素聰明絕頂,可每次在大哥面前就會亂了方寸,此刻見大哥一臉冷酷,他已緊張得手足痙攣,“不是的,來的人是莫衍,他是驚雷堂主的兒子,武功不凡。他是葉星月的近衛與死士,對葉星月忠心不二,所以他拼死也要救葉星月出去……”
蕭潼看着他,目光驟然犀利:“你怎麼知道此人是莫衍?”
“我……我……”蕭然臉發白,結結巴巴地道,“小弟只是猜測……”
“三弟,你不知道麼?每次你在朕面前撒謊,你的眼睛就會泄露一切。”蕭潼吸一口氣,有些費力地道,“難道……你還想欺瞞朕麼?”
“我……小弟不敢……”
“啪”,蕭潼甩手就是一巴掌,聲音陡然提高,“還敢撒謊!自己掌嘴,什麼時候肯招,什麼時候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