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見之,顏色一變。
方無行寒聲道:“陛下所言,當真是感人肺腑,一片聖恩!可無行想要問陛下一句,陛下是不是從未有過讓無行統領內閣之意,無行做的所有努力,對大齊立下的所有功績,在陛下的眼裡,是否都是一文不值!”
文帝目光瞬時變得尖銳,慍怒道:“你是在質問朕麼!”
方無行如同豁出去了一般,不見惶恐,毫無畏懼,面色,聲音,皆是冷漠之極。
“無行不敢。”
他一拱手。
但隨即,又大聲道:“只是無行不服,爲何陛下連一個機會都不肯給無行!無行自問比劉尚書能力更強,更配得上大齊內閣首輔之位,陛下爲何連考慮都不肯考慮無行!”
文帝面色陰冷,說道:“好啊,怪不得你與朕唱反調,原來是不忿於朕擢劉雍爲內閣首輔,而沒有擢你方無行。”
方無行道:“無行一生的目標,便是位極人臣,匡扶社稷,助明君開闢萬古之基業,奠定統一之王朝!記得當初無行與陛下初次相見時,陛下曾對無行許諾,只要無行能力夠強,定會讓無行有施展報復的空間,只要無行幹出一番事業,陛下定會讓無行位極人臣,一人之下!可這些年來,無行根本看不到陛下有重用無行之意,您扶植顏秀,制衡於無行,唯恐無行一家獨大!這次更是考慮都不考慮無行,立劉尚書爲內閣首輔!只怕在陛下您的心裡,您根本從未想過重用過我!我……我只怕再熬上十年二十年,一直到死,也不可能坐上內閣首輔之位!”
他心中之積怨,一股腦吐露出來,嚇得宮殿中的太監,全都跪倒匍匐在地,不敢擡頭。
文帝神色難看,深吸一口氣,滿是恨鐵不成鋼道:“你的確讓朕太失望了,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難不成這個道理,還用朕來教你?你一介士子入閣,已經是惹人非議,縱使你能力驚人,可朕若是短時間內再將你擢爲首輔,必會使滿朝難以信服!朕一言九鼎,對你說過的話,自然算數,這次擢劉雍,而不對你委以重任,就是考慮你資歷太淺,還需好生苦磨,可你竟就這般迫不及待?如此心性,朕就算是到了將來,又怎能將重任託付給你!”
方無行“哈”地大笑一聲,竟是有些心灰意冷之色,說道:“陛下說這番話時,可曾捫心自問?您真有對無行有栽培之心?只怕不然吧。您疑心甚重,根本容不下對權力地位有強烈渴望的臣子爲首輔,故而你才選了毫無野心的劉雍!而無行,執念於建功立業,執念於功成名就,您根本不可能給無行半點機會!只要陛下您尚在一日,無行就只能只是個內閣大學士,而絕無可能成爲百官之首!這一點,無行心知肚明,陛下又何必再行緩兵之計,誆騙微臣!”
文帝怒極道:“方無行!你好大的膽子!沒曾想你竟內心如此陰暗,妄自揣度聖意,你委實辜負了朕,爛泥扶不上牆!”
方無行笑得更大聲。
他一直在等,等一個機會。
可當文帝宣佈劉雍成爲內閣首輔的那一剎那,他便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
正如他所說,他現在,未來,都不可能有主理內閣的機會。
既然不能功成名就,官居極品,那還何須隱忍呢?
他本就是極端之人,正如他制定的諸般策略,皆是鋒芒畢露,不留退路。
只覺受到誆騙,只覺沒有希望,索性他便不再裝了。
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顏秀那個老狐狸,也是個蠢貨,與我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殊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亦不過是無用功,大齊的內閣首輔,永遠都輪不着他,可笑他還樂此不疲,以爲能奪得此位,可笑,可笑啊!”
文帝本來還想安撫下方無行,畢竟方無行能力委實非同一般,雖然不能讓他做內閣首輔,但在內閣主事,卻還是能容的。
可沒想到,方無行此時此刻,竟是撕破臉皮,貌似豁出去了……
文帝也是動了真火,冷然說道:“方無行,你能說出這些心胸狹隘、大逆不道之言,可見你本質上就是一個不堪大任之輩,如此心胸,如此野心,你連在內閣做個閣老都不配!”
方無行冷笑。
文帝緊跟着加重語氣道:“不過念在你對大齊也算是功勞卓著,朕不殺你,可內閣,你就不要再待着了,下去做個九品芝麻官兒,何時心胸開闊了,何時明白了朕的一番良苦用心,何時再回來!”
他一拂袖,“滾吧!”
方無行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殿外走去。
“所託非人,所託非人……”
他呆滯一般,喃喃說道。
“若我方無行當初不來齊國,而是選擇樑楚,又何至於落得這般地步……”
“不該,不該啊……”
聽得方無行嘀咕,馮吉面色微變。
文帝看着方無行的背影,驀地目光陰毒,殺機畢露。
聖旨翌日便下發朝野。
方無行竟然被貶黜,而且是一擼到底,從內閣大學士,直接被貶爲九品芝麻官兒,下放河東一貧瘠小縣,滿朝無不譁然。
就連方無行的死對頭顏秀,也不由唏噓說道:“到底是年輕氣盛啊,和陛下撕破臉,怎能有好果子吃?可惜,可惜啊。”
陸沉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也是不由愣了一愣。
在他印象中,方無行也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可卻爲何如此沉不住氣,敢埋怨陛下呢?
陸沉在宮中耳目衆多,其他人不知內情,但他卻是清楚知道方無行爲何被貶黜。
說到底,還是野心作祟啊。
如果不是對權力地位有着強烈的慾望,又怎可能突然變了一張臉。
這一點,顏秀便做得很好。
那條老狐狸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便是與方無行爭權奪利,也只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
而方無行顯然不是一個只甘心於爲陛下棋子的人,他想要成爲大齊朝堂第一人,一旦讓他知道絕無可能走到那一步,以其極端的性格,又怎可能不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