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諾至今爲止已經聽說了不少對烏斯廷斯家族不同的評價:南方貴族的厭惡、憎恨;南方威廷族民衆對其殘暴和殘忍的不屑;威廷少數族裔和荒原人對其的恐懼;北方威廷族人對其的讚賞;北方威廷族人對其的不滿……
總體而言,烏斯廷斯家族似乎是個風評極爲複雜的大貴族。
但在里拉對威廷國情的述說下,他總算理出了一些頭緒:烏斯廷斯家族是一個具備對自己權力天然維護屬性,但又有一定民族主義傾向的貴族領主。
“看來里拉先生你對威廷的現狀意外地瞭解啊?”艾諾對威廷的內情頗有興趣,里拉能夠非常清晰地說出威廷帝國現在的民族問題,顯然是肚裡有貨的。
里拉則嘆息:“瞭解有什麼用?我的見解得不到更多認同啊。”
艾諾一愣,但隨即想起,這並不是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信息傳遞速度緩慢,貴族、權貴掌握話語權和信息管制之下,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而在綏靖政策的大環境下,如里拉這樣的異見者自然不會受到待見。
不過里拉對於威廷的問題果然還是很有研究的,平日被忽視,這會兒艾諾和菲娜西斯對他的研究感興趣,他也來了談性:“既然兩位這麼感興趣,那在下就將自己的認識都說一說吧。”
在里拉的敘述中,艾諾和菲娜西斯知道了,威廷的民族矛盾有其深刻的歷史、地理、政治決策等多重因素,還定要和威廷另外兩個痼疾結合起來看,一個是官府與民衆之間的矛盾,也可稱爲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固有的矛盾,一個則是威廷帝國和周邊國家之間的國家矛盾,這也是威廷日暮西山的三大因素
威廷帝國曆史悠久,但現在的帝國已是第二帝國。統合人類的第一帝國時代結束後,不同人種、民族的人類國家相繼成立,這些國家統治者既然獲得了毒麗國家元首的位子,又怎麼會甘心繼續居於人下?
但這也導致了威廷帝國在人類角度上備受崇敬,卻在各國統治者心頭倍加警惕——威廷帝國可是最有資格玩“自古以來”之類大招的國家——削弱威廷,乃是很多國家的共同國策!
欲削弱威廷,必先削弱其主體民族威廷族,在無法大規模滅絕威廷族的情況下,選擇威廷國內其他民族抗衡威廷族,自然是個好主意。尤其重要的是,威廷國內的少數族裔有很多在國外都有母國存在,不乏具備分裂、毒麗傾向者。
而在這種支持以及一些國家的制衡下,威廷國內少數族裔發展極快,最突出的就是人口增長速度,第二帝國開國時,威廷族佔百分之八十以上,到現在,威廷族的人口卻已經差不多和少數族裔的總人口持平。還略微弱勢!
在錯綜複雜的國際干涉和國內外力量不斷變動下,威廷帝國有遠見的統治者也知道這是個可怕的麻煩,可種族屠殺這類方法,並不是任何統治者都有膽量使用的。尤其在對方力量並不算弱小,統治者缺乏破釜沉舟決心的情況下,結果,只能用治標不治本的方式。盡力拖延矛盾爆發。
這種拖延政策的後果,就是慢慢的,威廷統治階層逐漸將“綏靖政策”視爲政治正確。將民族矛盾問題的解決視爲雷區,不敢妄動,甚至在這個過程中,大量威廷族貴族爲自己的權力地位,與少數族裔封疆貴族勾結,換取政治資本,乃至於共同欺壓威廷族,以出賣換好處。
這大量出現的逆向主義信徒,這也是到了今天,威廷族貴族和各個少數族裔貴族之間聯繫盤根錯節的重要原因。
而在這種情況下,威廷族無疑丟失了很多整體利益,作爲帝國主體民族和各階層中堅力量的源頭,因爲不公的扶持政策、法律適用、稅收差別等等,在喪氣之餘,實際利益也損失慘重,廣大威廷族裔與少數族裔矛盾大增的同時,和貴族的矛盾也急劇上升,這又促使威廷族貴族爲了壓制威廷族民衆的反抗,進一步依靠起了各個少數族裔的力量,這麼一來,威廷族裔的利益進一步受損,愈發不滿,形成了惡性循環,也反過來造成了威廷帝國更加動盪的國內情況。
“這不是自己走進了死路嗎?”。菲娜西斯很是不可思議。
艾諾到是瞭解一些,嘆息道:“人就是這麼愚蠢啊,選擇的永遠是最糟糕的道路。”
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在威廷帝國統治者缺乏足夠的魄力解決問題,而將問題懸而未決後,就已經決定了今天的局面,而這其中,烏斯廷斯家族的北地大公爵無疑是想扭轉這個局面的,只是,這位大公爵手段過於剛硬,怕是不會成事呢。
艾諾對威廷帝國的未來抱着悲觀態度,從現在的情況看,這個國家的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國內外矛盾這三大矛盾顯然已經處於大爆發的當口,國內各個民族間防備極嚴,甚至動不動有相互仇殺之險,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之間極度不信任,而烏斯廷斯家族這樣傾向自身民族的,也很是脫離羣衆,僅僅是出於對自身民族屬性的認同,至於外患,現在更是已經有荒原部族在大舉進逼。
“帝國舊事,怕是要再度重演了。”作爲威廷人,同時還是有民族意識的威廷知識分子,里拉最是感慨,作爲一個曾經統一人類,被譽爲人類國家之母的大帝國後裔,對於自己民族、先祖的歷史,是充滿崇敬的,對於第一帝國的崩潰,也是無比惋惜的,而眼看着第二帝國也出現不妙的前奏,自然更是憂心忡忡,只可惜勢單力薄,無力迴天。
艾諾和菲娜西斯搖搖頭,這種事情光靠勸解是沒用的,還好里拉介紹完威廷情況,很快調整了心情:“不說了不說了,我們換個話題吧……”
聲音變得輕了不少,似乎很怕周圍人聽到似的,里拉說道:“你們要驚醒小心一點,雖然這裡大部分難民都是良善人家,有些人卻是危險得很,作爲異族人,你們可別被那些人算計了。”
“里拉先生,這話怎麼說?”艾諾並不認爲里拉這樣的人會無的放矢,皺了皺眉,輕聲問道,菲娜西斯也發覺里拉的神色不大對,立刻小心地注意起了周圍,還好,三人周圍似乎沒什麼變化。
里拉則是往那被稱爲“小祭師”,頭縛白巾的年輕人處輕輕撇了撇嘴,作爲暗示,艾諾悄悄看去,只見那年輕人正在爲一名難民包紮傷口,難民們一路行來,飢渴之外,最大的威脅是疾病和傷痛,那難民就是揹負的家當過重,將肩膀上磨出了傷口,進而化膿變得嚴重起來,很多難民都有這樣的情況,可別小看這些傷口,不及時處理,也是會引起巨大危險的。
里拉輕輕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個年輕人大約就是現在新興宗教希雅神教的教徒,這些希雅教徒崇拜一個名爲‘雅典娜’的陌生神靈,對非威廷族裔、現在的那些貴族都相當仇恨,據說,還在偷偷傳播一些異端邪說,被傳教的人幾乎都會變成狂信徒,極度危險。”
艾諾聽得“雅典娜”這個名字差點噴了,但想了想,大概是重名也就罷了,到是里拉提到,這個希雅教教徒仇視非威廷族和貴族警惕了起來:“這裡的人都是希雅神教的人?”
“這個到不是。”里拉說道:“不過現在大概很多已經是希雅神教的信徒了。”
悄悄指了指那綁縛白巾的年輕人,里拉繼續道:“這個年輕人是半路加入難民隊伍的希雅神教祭師,一路上我親眼看着他一步步融入了難民羣體,拉攏了大量難民,逐漸掌握了話語權,現在,隊伍裡大多數人都會說他和希雅神教的好話,擴散速度驚人,即便不信希雅神教的人,也不敢大聲說他們不是,而這一路上,受到他的影響,隊伍裡大多數人對其他族裔和貴族愈發反感了起來,像是你們兩個到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不少人看着你們面色兇惡得緊。”
艾諾明白里拉的意思了:“我們知道了,一定會小心。”
里拉點點頭,又說了一陣,便準備帶着嬰兒到旁邊休息,卻被艾諾拉住:“里拉先生,若是不嫌棄,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吧,若是有事,我們也好幫一下手。”
里拉一愣,隨即就明白了艾諾的意思,難民中有幾個人正在那綁縛白巾的年輕人處,看着艾諾這邊指指點點,而他們看往他的眼神也不是很友好,而一旁的菲娜西斯則冷哼着將黑白長槍“正邪”挪了挪位置,以爲威懾,頓時知道自己的行爲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苦笑着不得不留了下來,但也不由心下嘆息,看來,這支難民隊伍不怎麼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