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到天黑時,終於到了雙龍坪,上了木船。
袁隊長仰頭望天,抱怨道:“要是堤壩拆了,我們早都到了。拆了整七天,連個壩角角還沒敲下來,癩皮狗,你們皮家坳除了欺負我們雙龍坪,就那麼點尿性?”
“我怎麼欺負你了?上次送你們雙龍坪那麼多魚,魚肉還卡在你喉嚨管管裡沒下去呢,就在這裡講些昧良心的話。也不怕打雷!”皮隊長也不示弱。
袁隊長沒好氣地睨着他,“莫以爲我不曉得,那還不是因爲你們隊裡出了事,大家錯過了撈魚的好時機。讓我們白白撿個大便宜,你心肝尖尖都痛了吧?”
“好心遭雷劈,懶得和你講!”袁隊長使勁划着船,恨不得馬上到達目的地,“陸同志,你沒講假話吧?”
“我這不是叫你親自來看嗎?難不成袁隊長連個人的眼睛也不信?”陸晴川之所以選在夜裡,主要是不想整得太大動靜。再怎麼說,這兩個生產隊不是他們烏梅縣的,事沒辦成之前,省得好事之人誤事。
小船泊在了桃花河,周麥生、何春香、王有財早在這裡等着了。
皮家坳跟雙龍洞雖然就在桃花河上游,但這是兩個窮隊,一沒被縣裡派來落煙坪學習,二沒去市裡開過表彰大會,所以,兩位生產隊長沒跟周麥生打過照面,再加上晚上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張口不見牙齒,哪看得清誰跟誰?
袁隊長抓着王有財的手出了老力搖,“周隊長啊,早就想過來跟你們取經,今天終於有機會了,請你多幫幫我們。”
王有財尷尬極了,生怕周麥生的臉往下拉,“那個……袁隊長,你搞錯了,這位纔是周隊長。”
周麥生經過這幾年的磨練,爲人處理比從前強多了,“河邊風大,咱們還是到家裡說話。”
“好好好!”袁隊長連聲應道,皮隊長卻不依了,“你們不是帶我來見人的嗎?人呢?”
陸晴川理解他的心情,“周隊長,要不這樣吧,我先帶皮隊長見人,一陣再來你家匯合。”
在一公堰前,一行人兵分兩路,袁隊長跟着周麥生他們上了禾場,陸晴川則帶着皮隊長往畜牧組去了。
夜色中的牲畜組,火光點點,衆人還在舉着煤油燈清點、餵養。
皮隊長立馬被這場面給震撼了,不過,他此次前來的目的是找人。見陸晴川把他往這裡帶,急迫的心情瞬間變以狂躁了,幾步上前,攔住陸晴川,“你把她跟牲口關一起?”
“怎麼會?其實她得的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種病,完全不需要隔離的。”陸晴川心平氣和地解釋說,“因爲給她看病的人在這裡工作,方便給她醫治,所以才把她安排在這裡的。”
皮隊長顧不得許多,風風火火地推門而入,對着裡頭的背影喊道:“姐?”
女人轉過身來,滿臉褐色的痂,十分瘮人,“強兒,你來了!”
“陸晴川,你不是說她的病有好轉嗎?你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皮隊長突然暴跳如雷。
皮大姐趕忙拉住他,“強兒,你這是幹什麼?我的病真的好轉了,你再仔細看看。”
她邊說邊伸出手,上面也結滿了黑痂,像一層厚厚的樅樹皮。靠大拇指的地方,有兩塊痂剛掉不久,露出淡粉色的嫩肉。
皮隊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左瞅右瞄,終於嘴巴一咧,笑得憨搓搓的,“姐,真的好轉了!”
“這要多謝陸同志和鄧同志,這一段時間,鄧同志又要照牲口,又要照顧我,你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說話間,面帶倦色的鄧思文進來了,皮大姐忙介紹道:“強兒,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鄧同志,她說的我病頂多兩個月就能治好。”
皮隊長一聽,歡天喜地地對着鄧思文作揖,“鄧同志啊,你簡直就是個活神仙啊,只要把我姐的天花治好,叫我做什麼都行。”
鄧思文淺淺一笑,“皮隊長,皮阿姨得的不是天花,而是普通的皮膚病。只是你們耽誤了治療,就越來越嚴重而已。”
“不對呀,”皮隊長被弄糊塗了,眨了眨那對金魚眼,“怎麼我媽得的天花,我姐就不是天花了?”
七天前的夜裡,陸晴川聽皮大姐說過,事情是這樣的。50年前,她的母親,也就是皮隊長的媽,得了天花。那是個聽到天花就毛骨悚然的時代,隊民們擔心此事被外人發現之後,整個生產隊的人會性命不保。
於是,衆人一合計,便在河洲上搭建了一間木屋,讓皮隊長的母親單獨居住。爲了掩人耳目,還在上下河道築起了堤壩,外人也不能隨意進出。後來,隊裡花重金買來一份治天花的偏方——毒魚草,以及把天花過繼給他人。
就這樣過了十幾年,皮隊長的母親突然病情加重,皮大姐便自告奮勇去照顧她。結果,沒過多久,母親去世,而皮大姐也開始渾身發癢,長出一塊塊的紅斑來。衆人只得在她母親的屋子旁邊,又給她搭建了一間,讓她在那裡生活了30多年。
“也有可能你母親得的不是天花,只不過人不在了,我也無從考察。”鄧思文說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皮阿姨得的絕不是天花,用不着隔離,把她穿過的衣物用開水煮過就成。”
聽了她的話,姐弟二人唏噓不已。若是他們的母親遇上鄧同志這樣的醫生,或者,母女二人的命運會是另一番景象了。
“你們太過獎了,其實我就是個醫牲口的,沒給人治過病。”鄧思文習慣實話實說,“那天王威把人帶來,我抱着試一試的態度,用治豬皮膚病的藥給皮阿姨擦了點,想不到效果特別好。”
皮隊長聽了,也無所謂,“管你用什麼藥,最主要的是把人整好。”
說着,他又轉向了陸晴川,“小陸啊,你們想給我姐治病,那是好事。跟我說一聲便好,怎麼幹出那麼大動靜來?”
陸晴川不解,“皮隊長,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