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而至的樂正端成,看到的就是這般情景。他發瘋般抱起那一動不動的身體,聲嘶力竭地喊:“車……救命啊……”
搶救的擔架迅速向前推行,雲雪衣竟然醒來了。她嘴角淌着血,虛弱的笑意卻一如往常的溫柔,“端成……我剛纔聽到,我們的孩子在踢我呢……車子……不要傷他……”
樂正端成雙目赤紅,淚合着血一起滑落,“放心,只要你好好的……你一定會好好的……”
搶救室的門關上了,重重的一聲,彷彿收攏了人間最後一絲希望。
閔豔琳不知什麼時候也出現在了醫院的走道里,表情十分複雜。
三個小時過去了,搶救室裡突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哇……”
樂正端成疲憊的臉上放出光彩,衝至搶救室門前,抓住醫生的胳膊,“我太太,她是不是沒事了?”
“對不起。”醫生遺憾地搖搖頭,“失血過多,她已經離開了。”
樂正端成的心臟彷彿被這句話重重一扯,心口緊縮。他睜大眼愣了幾秒鐘,倒在冰涼的地板上。
“樂正先生,你醒了?”閔豔琳抱着一個嬰兒出現在牀前,“醫生說你心臟不太好,不能激動。”
樂正端成呆呆地注視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逝者已矣,你要多保重自己。”閔豔琳嘆氣勸道。但牀上木然的人沒有一絲反應。
“哇……哇……”
嬰兒的啼哭聲突然打破病房的寧靜,不似一般嬰兒哭聲響亮,而如委屈般嗚咽。樂正端成無神的眼睛在這哭聲裡漸漸溼潤。
“是女兒?”他茫然注視着那嬰兒桃花瓣似的粉紅的面頰,小嘴和小鼻子都像用氣泡吹出來的,圓嘟嘟、精巧堪憐。
“是,是啊。”閔豔琳複雜的神色擠出笑意。
他慢慢坐起來,將小嬰兒接在懷裡,布包中傳來淡淡的茉莉清香。樂正端成突然把頭埋進那香軟的嬰兒懷中,痛哭起來。
閔豔琳悄悄走出病房,美豔的臉上閃出一絲陰沉。她低聲對醫生護士說了些什麼,塞了些東西在他們手上,繼而又恢復了那種嫵媚甜美的笑。
樂正家多子。從樂正天老人開始,膝下六子,孫兒十一個,卻還無一個孫女,樂正天渴盼孫女業界皆知。誰都知道他曾在朋友聚會中戲言:唉,哪個兒子能得一孫女,就將這家產傳讓給他也無妨。
在這家偏僻的小醫院裡,樂正家有了第一個“孫女”。
“看,你們纔是最可憐的人,被父親騙了二十年。特別是你,樂正雲,甚至爲了他的面子不敢承認自己的身份,哈哈……”閔敏癲狂地笑着,“你把他的名譽看得高過一切,他呢?他對你們母子做了什麼?”
這些事實如同積雪埋藏的黑暗,本來,應該一直埋藏下去的。人有時,會被真實的世界窒息得說不出話來。
“那不是一場簡單的車禍,是你們父親害死了她!”閔敏越發得意地指着那水晶框中拈花微笑的面龐,又指着樂正雲,“還有你,醫生說,她如果不是爲了保護肚子裡的孩子,本來還有一線生機保住自己的命。”
樂正雲臉色慘白,如果不是樂正承宇雙臂攙扶着他,已然滑落下去。
“你纔是兇手!”樂正承宇突然暴喝。
平素溫文爾雅的男子如同火山一樣爆發了,“是你逼死了母親,又逼死了父親。他天性平淡,從來無意於家業,是你硬把他推向商場的明爭暗鬥,二十年的折磨逼得他心力交瘁而死。”
“我助他得到長樂集團,爲他辛苦經營,你們懂什麼?”閔敏嘶吼,“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又懂什麼?”她突然揚手狠狠一巴掌,將那水晶相框砸在地上。
微笑,碎了。
樂正承宇呆呆地望着一地破碎的茉莉舊影,感到心神俱裂。他斯文的手掌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巴掌用力甩過去,閔敏被打得跌倒在地,頭正磕在碎玻璃上,不動了。
天空滾過一聲驚雷,壓抑的蒼穹暗黑如夜,彷彿被這一聲驚蟄喚醒,刷地亮了,閃電倏地滑過窗口。
樂正雲蹲到地上,探探閔敏的鼻息,手指凍住。
吳嫂在門外敲門,“少爺!夫人!”
樂正承宇愕然跌坐在地上,腦中一片混亂。不,自己怎麼可能殺人呢?門外依稀傳來警車的尖鳴。求助地盯着面前的樂正雲,樂正雲雙脣無一點血色,眸子卻仍清明。
“雲……”他緊緊抓住樂正雲的衣襟,“……”一句話尚未說完,突然覺得頸後一涼,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樂正雲吃力地將他拖到牀上,淡淡道:“不,你什麼也沒有做,是我推了她一把。”
他緩緩走下樓來,門口,幾位身着制服的警官恭恭敬敬地說:“關於貴府發生的案子,請幾位隨我回去協助調查。”
“不用調查了,人是我傷的。”樂正雲的聲音清冷而高貴,一股凜然之氣凝聚在他的後一句話中,“不要打攪家兄。”
S市公安局。
“樂正雲?的確收押在我們這裡。”警官翻了翻資料本,遞過一張表格來,“登記一下,你可以去見他,不過時間只有十分鐘。”
“雲……”樂正承宇坐下來,言猶未出,聲已哽咽,“是我……”
“哥。”樂正雲冷厲地止住了他要說的話,隨即放緩聲音,“事已至此,你當爲我請最好的律師。法律方面我一竅不通,你是專家。”
樂正承宇曾在劍橋修習法律四年,的確博聞強識、術業專攻。
樂正雲清冷的眼神默默暗示:如果被收押的是你,我無法爲你四處奔走、在法律框架中尋一條生路。如果你此刻衝動自首,只會讓兩個人一起被關押,葬送我們最後一絲希望。你希望看到這種最壞的結果嗎?
樂正承宇十指緊握,矛盾與痛苦糾結在手背凸起的青筋中。
一個警官走過來,“樂正小姐,剛接到電話,樂正夫人已經搶救過來了。劃傷牽動了大腦神經,不排除半身癱瘓的可能,但已無生命危險。”
樂正雲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一絲酸楚。
“時間到了。”警官說。
樂正雲站起來握住樂正承宇冰涼的手,“好好照顧她。無論怎樣,她是我們的家人。”
警署另一角,幾個警察正在低聲談論。
“那麼美貌的人,會傷人?”一個警察表示難以置信。
“而且,傷的還是他繼母。”另一個女警嘆了口氣,“豪門恩怨人心難測,那個受重傷的女人,還是當年紅極一時的明星閔豔琳……現下,稍有姿色的女人都想入豪門,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