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恆遠眉頭擰緊,“等等吧。”
又兩個小時過去了。許技師搖搖頭,“總裁,不可能的。我們不如……”
“總……總裁!”助理工程師小馮滿頭大汗地跑過來,“設備修好了!”
李恆遠和赫連九州同時站起。
“主控線路正常。”
“元器件正常運行。”
“各端口恢復工作。”
“紅外線功能啓動。”
……
許技師接過一疊疊檢測報告,推推厚厚的眼鏡,“這……簡直是奇蹟!”
額上一層薄汗,使樂正雲的臉看上去更爲透明,他正要站起身來,久蹲的腿卻突然一軟。“樂正雲……”九州及時地扶住他,把他攙到一旁的凳子上。
“謝謝你。”李恆遠凝視那素白的面龐,神情驚詫,欣賞中摻有幾分複雜。
樂正雲搖頭。幾許疲倦,也在九州驚喜的笑容裡融去。
“累不累?”九州在他面前蹲下,關心地問。
“還好。”樂正雲輕描淡寫。
“你……是怎麼做到的?”赫連九州終於忍不住好奇。
“我告訴過你,我研究生時主修電子自動化,略有心得。”樂正雲不以爲意,彷彿這問題只是空氣中一抹淡雲,被微風輕輕帶走。
略有心得?!這個可憐的詞會哭的。本來想調侃她,面對那疲倦的臉色,赫連九州將話在舌尖轉轉吞進了肚子。
李恆遠招來左右,“馮叔,送樂正小姐和九州回家。改日我當登門重謝。”
車上開了暖氣很舒服,赫連九州是哪裡都能當牀的瞌睡蟲,上下眼皮開始打架,頭沉沉地釣起魚來。矇矓中磕到了什麼東西,暖暖的,有好聞的清淡氣息。她漸漸入夢。
夢裡星光如水。有人在哭,哭泣的模樣令人分外揪心,眼淚一顆顆似流星墜入她的胸口發燙,耳邊嘈嘈雜雜,數不清的腳步聲混亂來去。
“九州。”有人在叫她。
九州不情願地睜開眼,一時分不清聲音來自現實還是夢中。隨即發現,自己的頭枕在溫暖的手背上,爪子還章魚般摟着一握清瘦的腰。臉旁,瑩白的手背上面,一些溼溼的東西,是……口水?!
“呀!”騰地坐起來,赫連九州滿臉通紅,“我……我……”
她一連說了兩個“我”字,半是因爲那一溜兒口水實在尷尬,半是因爲剛剛睡醒,頭腦還未清楚,一時之間伶牙俐齒都不知落到了何處。恐怕赫連九州一輩子紅臉的次數,也不及這幾日來得多。
樂正雲極周到地目視前方,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只平和地說:“快到了。”
等那一陣臉紅過去,九州才慢吞吞地把目光落回樂正雲臉上。樂正雲側面泛出珍珠般的色澤,更勝清雋,宛轉流光。
車子停了下來。司機爲樂正雲拉開車門,白色的身影優雅走下車,像想起了什麼回頭道:“天氣涼了,你的運動服太薄,登山的時候,要多穿點衣服。”
九州怔了一下。
回到家中,九州把自己扔在沙發上。
“東郊望山。”李杜易激動得雙手合十跳起來,“真是緣分福地。”
“我想對樂正雲說實話。”赫連九州眸子裡情緒複雜、陰晴難定,並沒有一絲喜悅。
“什麼?”李杜易以爲自己聽錯了。
“告訴樂正雲真相——我是女人。”九州一字一字地說。
“是李恆遠那老狐狸……”
“不是。”九州截斷他的疑問,“與任何人無關。”
見李杜易愕然愣住,赫連九州繼續說:“謊言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只有說實話,纔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不對!”李杜易的娃娃臉漲紅了,大眼睛裡閃爍着激動,“你就這樣告訴她實情,纔是最大的傷害。只有讓她對我產生好感,讓她漸漸忘了你,她纔不會受到失戀的痛苦!”
“你們兩個怎麼了?”赫連媽媽繫着圍裙從廚房裡聞聲出來,見兩個孩子在吵架。
“什麼事?”李爸爸奇怪地問。家裡的氣氛有幾分古怪,平時話多一籮筐的李杜易也悶聲不響,赫連九州則抿緊了薄脣,眼神十分危險。
兩位可愛的家長都是十分開通的人,從不強迫兒女說出心中的想法。李爸爸清了清嗓子,說:“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啊。從前,鴨子和螃蟹賽跑。結果,兩個同時到達終點,他們誰也不服誰,於是請來了烏龜做裁判。烏龜說,那你們玩剪子石頭布吧,誰贏了誰就是冠軍。鴨子哭了,這不是黑哨嗎?”
笑話講完了,除了李爸爸一人哈哈大笑,沒有人笑。
在有史以來最沉悶的氣氛中度過了幾分鐘,赫連媽媽去倒果汁,李爸爸打開電視看足球,赫連九州正準備回房,突然,一聲大喝讓三人都嚇了一跳。啪!李爸爸的遙控器也掉了。
“我決定了!”李杜易氣吞山河地一腳踩上板凳,“我要去——向——樂——正——雲——告——白!”
噼裡啪啦!這一次,十多個玻璃杯集體退役。
文物展,賓客寥寥。
此次展出的一批宋瓷精品,每一件都有悠遠歷史烙下的故事。很多時候,價值連城的不是工藝,而是故事。青白釉人形瓷酒壺、白覆輪紫剔花盞、青釉荷葉形蓋罐,清照濃睡未消的惆悵、蘇軾把酒問青天的鄉思……古典錦繡照亮了現代人蒼白的想象力。
觀客們衣着刻意淡化了奢華,卻不見真正的樸素雅緻。浮華笑容、無知眼神,骨子裡的衣香鬢影、名利交錯,從生意人的步伐裡泄漏無遺。
大廳中,只有赫連九州一人着紅衣,因此格外醒目。在一排排樸素精緻的陳列前,那眼角眉梢的傲氣、欣賞品玩的神情、細細察看的風姿,簡直是宋詞叢中一首盛唐詩歌。
此刻,九州停在一件紅釉虎斑花口碟面前。宋瓷中紅釉不多,精品更罕見,但這虎斑花口碟色紅而潤澤,安定而不流淌。傳說,美麗女子投身入窖,才能煉出這樣的絕品。
“好一件稀世‘美人祭’。”有個聲音從旁道。
九州回頭,一詫,“蘇先生?!”
蘇問點頭,並沒有忽略她眸子裡的一絲不贊同,平平道:“不喜歡這件瓷器?”
“嗯,有血腥氣。”九州如實回答。
蘇問又平平道:“青釉也好,紅瓷也罷,都是歷史真性情。”
此人言語平淡,但耐人回味。他穿一件古舊的灰布長衫,面龐也樸素,只有一對俊逸斜飛的眉,能給人留下些印象。不過,一身布衣站在明如朝陽的赫連九州面前,並沒有絲毫被比下去的意思,意境自有不凡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