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眼鏡小生看樂正雲的花癡模樣,就可以十之猜到,爲什麼樂正雲不願意拖車的原因。
“你認識那個近視眼?”九州的聲音很危險,還有一絲氣勢洶洶。
“一箇舊友。”
“是我不該下車多管閒事。”九州雙手握緊。
“不,這趟不是閒事。”樂正雲似乎在閒說雪景風吟,“‘千島湖夢’項目的承建公司,天泰建築的少公子朱佑翔,就是方纔那位。”
千島湖誠如其名,湖泊上島嶼林立、星羅棋佈。寒冬時節,湖面結冰,大雪又層層覆在冰上,整個湖面遠遠看去,就是一片巨大的雪原、一張無瑕的畫布。各個小島銀裝素裹,在晨光初照中,孕育着沖天起飛的華彩,分外精緻奪目。長樂集團的千島湖項目,就在這裡動工,歷時十二年,已近收官階段。
松樹上一團雪球滑下,在空中散成萬千晶瑩,白銀如雨。
下了車,朱佑翔立刻熱切地和樂正雲攀談,眉眼裡盡是傾慕之色。那人靜立柔倦,似雪中一株修竹高貴。
“樂正雲,賓館到了。”雖然竭力使自己的問話顯得隨意,但赫連九州眼神中仍抹不去一絲兇惡的味道。旁邊的朱佑翔賠笑道:“要不讓我……”
“不用了。”赫連九州立刻打斷他。
朱佑翔不自然地扶扶眼鏡。
“朱先生,你先回去吧。”樂正雲淡淡道。
待朱佑翔走遠了,赫連九州雙頰清豔如朝陽,生氣地扭過頭去,“我實在不明白,你男扮女裝,爲什麼要和我交往。”
樂正雲怔了一下。
赫連九州也不知道怒火從何而來,“我承認自己自私又自大,李杜易對你一腔癡情,四年輾轉,所以我幫他。但你呢?你又是爲了什麼?只爲了捉弄人嗎?”
對方雪白容顏上折出一痕痛苦。
九州咬住嘴脣,她真的很想知道,樂正雲要和她交往的原因。其實,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在震驚之餘,不是沒有一絲自己也不敢承認的竊喜。似乎有什麼東西牽繫在兩人之間,這個謎一樣的男子,讓她實在太想、太想知道答案。
“爲什麼?你問我爲什麼和你交往?”樂正雲一雙清明洗月的眸子冷痛地合上。
雪不知何時又無聲無息地飄起來,溫柔地墜入湖泊的懷中,融成冰上一滴淚。
“給我一個解釋。”九州猛然回過頭來。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問出口,那不敢細想的一絲盼望。
“我既然扮成女子,總有不得不與人交往的一天。赫連九州才名遠播,義薄雲天,即使日後發現真相,也會留我一寸餘地。”
九州怔怔地鬆開了手。他的冷靜令她害怕,他的疏離令她灰心。是的,即使是受傷的時刻,也要留彼此一寸餘地。她黯然自嘲地笑了,“我明白了。今後,我仍會全力推動長樂集團東山再起。”
“天泰”會議室。
在正襟危坐的董事們中間,赫連九州注意到了一位鬚髮斑白的老人。就像在森林中,人們總會注意到獅子,哪怕是垂老的獅子。
“這位是長樂集團的樂正雲小姐。”朱佑翔斯文地扶扶眼鏡,將樂正雲介紹給與會的董事,室內彷彿陡然灑進了一絲讓人耳目一新的陽光。樂正雲只朝會議桌上看了一眼,人人都覺得那清秀無倫的眸子看到了自己。
“長樂集團的情況我們都知道了。”鬚髮半禿的枯瘦董事長先開口,“如果沒有後續資金注入,在建的‘千島湖夢’項目只有暫時擱置。”
“後續資金我們帶來了。”赫連九州將一份文件推到說話者面前。
對方狐疑地打開來,很快,雙眉擰在一起,資料在幾位董事間傳閱,他們低聲交頭接耳。
“長樂集團給我們承諾的,是一個虛擬的回報。”一個董事沉不住氣了,合上文件。
“是一個遠期的回報。”九州不亢不卑地糾正他,補充道,“現在還有唐韻文化注入的兩億現金。”
“兩億太少了。”對方搖頭,“我們只是一個建築公司,依合同履行建築任務。現在,長樂集團資金鍊無法保證,我們不可能承擔起項目本身的融資風險。”
“現在,長樂集團缺少的僅僅是最後的六億投資,而項目一旦建成,盈利回報在六十億至一百億之間。”赫連九州將另一份文件展開,“這是權威評估機構對項目的測評。各位對此不會毫無興趣吧?”
董事們一陣交頭接耳,似乎意見並不統一。
方纔發言的董事質疑道:“我們雖然看好項目的收益,但長樂集團已經名存實亡,加之長樂銀行被接管的信譽損失無可估量,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建築公司,沒有辦法將身家全部押在一座危樓上。”
赫連九州突然站起來。她霍然站起的氣勢,光華照人,“長樂集團是一棵被鬆動了土壤的大樹,而不是一座將傾的危樓。因爲,樹可以再生長,而樓不會。”
她遙指窗外,“各位,大雪會將千島湖的許多樹壓歪。小樹承受不了寒冷,而那些生長了上百年的大樹,哪怕枝折葉斷、根土鬆動,也可以抵禦嚴寒。只要天氣回暖,有人重新將樹扶正、培土,根基堅固的樹木,甚至可以比以前生長得更好。誰能在大雪中看到來年春回,願意在寒冷時刻扶大樹一把,纔算有長遠的眼光,纔會有生意上的大格局。”
一直無言的老人擡眼望了她一眼,銳利如雄獅的眼神幾乎要看穿人心。九州並沒有收回眼光,一老一少的眼神裡,進行着無言的交鋒。
良久,老人臉上露出欣賞之色,擡手道:“我已退休,只在這個會上做一個旁聽。但赫連小姐和樂正小姐這樣的青年人來擔起項目,我個人對項目前景很有信心。”
此言一出,會場一陣騷動,朱佑翔高興地扶扶眼鏡。年過八旬的前董事長雖已退休,但他老人家馳騁商場四十年,他的話,分量最重,也最動人心。
“既如此,就請二位等候兩日,我們召開股東大會商議之後,會給你們一個答覆。”董事長作出了讓步。
千尺鬱翠,萬里雪景。
幾人漫步在千島湖最大的一個島落雁島上,九州彬彬有禮道:“方纔謝謝您。”
“都是生意人,爲利而來,何談謝字?”老人在朱佑翔的攙扶下,仍威嚴不減。
“成人達己,我今天才知道‘天泰’怎麼能從白手起家做到今日氣象。”赫連九州對老人有發自內心的尊敬,因而難得說了一句撓人心窩的話。
“早聞赫連丫頭是奇女子。”老人爽朗地笑起來,拍拍九州的肩膀,“佑兒說你倨傲,我看不見得,怎麼一見面,就給老頭子來一個糖衣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