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跳躍在草尖上,把大片綠色籠罩在一層水樣波光中,溫柔起伏。
樂正雲無奈地揚起手來,雪白無瑕的手臂上一行墨跡尤其醒目。他搖搖頭,“沒辦法,被你壞了清白,此生只有讓你負責了。”
天空流金,碧草起伏,幾隻昆蟲從一片草葉跳到另外一片,胖胖的螞蚱壓彎了草葉上滿滿的夕陽。
電話鈴聲響起,樂正雲歉然地給赫連九州一個眼神,按下接聽鍵,“喂。”
“小云,我是常茵。”
樂正雲略一怔,禮貌道:“您好,宋伯母。”
“這些天笑雅給你添麻煩了,請不要見怪。”
“她平安回家就好。”樂正雲由衷地說。
“我有些事情想告訴你,能抽空出來嗎?”
“抱歉。現在……無法抽身。”樂正雲望了望赫連九州警告的眼神,含笑答道。夕陽溫暖地落在他的眉上,一隻小瓢蟲悄悄地停在了他的肩頭,爲最美的畫卷添上了一抹生動。
“是關於你父親去世的一些內幕。”常茵語氣不變地加上一句。
樂正雲的臉色刷地白了,握電話的手微微一緊,這個細節沒有躲過赫連九州的眼睛。
“七點我們在名苑咖啡廳見,好嗎?”
樂正雲掛了電話,洗月清明的眸子有些微失神。突然覺得眼前景物一晃,竟被九州調皮地扛了起來,一時間全身的血液都涌上臉龐。
“我聽說不高興的時候要頭朝下,就可以把煩惱都倒出來。”九州的笑容在樂正雲眼中是倒置的,少女的氣息緊貼着他的心房。
樂正雲閉上眼,感受着令人微微暈眩的溫柔和心跳。
“我失去的那一段記憶……有什麼內容?你和哥哥爲什麼都避而不談?”樂正雲捉住九州的手。
九州的掌心突然有些僵硬,浸在夕陽中的身影頓了一頓。
wWW ●ttkan ●C ○
“現在就很好,何必去找回一段不快樂?”
“什麼不快樂?”樂正雲問。
赫連九州將樂正雲放在草坪上,默默地抓緊了那畫着“赫連九州所有”的手臂,袒護的姿勢彷彿要用力握緊什麼,手心沁出的汗水似乎有些緊張,在樂正雲清涼的胳膊上發燙。
“我不問了。”樂正雲突然說。
赫連九州的眼中浮出溫存複雜的神色。立刻,她心疼地揉上那就算微笑起來也沒有展開的眉心,似乎要將那裡的思慮撫平。
“答應我,不準胡思亂想。”
“好。”
“不準皺眉頭、不準不開心、不準不安全、不準不好好照顧自己、不準委屈、不準失落、不準難過、不準來學校找我、不準站在大太陽底下!”九州一口氣說完,樂正雲微笑着接過她的話,“有什麼準的嗎?”
天邊的夕陽抽絲剝繭出橘紅流雲的氣象,歸鳥沉醉在暮色中。九州眨了眨眼,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準你幸福。”
名苑咖啡廳。
樂正雲走進來,“常女士已訂座,請帶路。”侍應生方如夢初醒地收回癡傻的眼神,鬆開拉着玻璃門的手,“這……這邊請。”
貴賓包間門口,樂正雲有禮地頷首,“伯母。”
正在翻看菜單的常茵擡起頭來,很快調整好神色起身相迎,“小云,多年不見。”她含笑的脣彩是啞光的緞帶紅,額前一綹髮絲點綴着成熟女人才有的嫵媚風韻。優雅地將菜單交給侍應生,示意他離去。
“聽說你父親的死,”常茵開門見山,“姚大海難脫干係。”
“你如何得知?”樂正雲聲音一沉。
常茵從貂皮小包中取出一盒女士香菸,“不介意我抽菸吧?”
“請便。”
煙霧中女子微笑的臉,彷彿一朵欲謝未謝的玫瑰,眉梢的韻致使她的氣質更加迷人,“長樂銀行曾一度因爲財務問題陷入危機,‘電話錄音門’事件的始作俑者、幕後操縱者就是姚大海,閔敏也是幫兇。你若有所懷疑,可以找一年前的舊報紙,也可以找你的兄長樂正承宇求證,相信他不會騙你。”
常茵優雅地吐出一口煙霧,中指與十指夾住那緩慢燃燒的火星。
“你一定奇怪,我爲什麼要告訴你這些。”熟練優雅地輕輕撣掉菸灰,“一是爲了我的生意,二是爲了我的女兒笑雅。”她說得合情合理,聲音也充滿柔和的韻律,“瑞東證券的大股東中,有姚大海一個。這家公司現正捲入金融風暴之中,你如果在這個時候順勢推它一把,就能收到一箭雙鵰的效果:既給姚大海致命的一擊,又丟卒保車阻擋住了隨之而來的金融市場危機,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原來是李代桃僵之計。”樂正雲淡淡擡手,揮開綠窗紗上的一隻小蟲,“這個方案恐怕不是一箭雙鵰,而是一石三鳥。此次風波愈演愈烈,必然有犧牲者。瑞東一倒,危機立刻轉移,現在處於風口浪尖的中銘就能全身而退,是嗎?”
“果然是樂正雲,一針見血。”常茵輕輕頷首,“我此番來見你的目的,剛纔已經說過,一是爲了我的生意,二是爲了我的女兒。你心思透徹,也能料到中銘一旦危殆,下一個便是昭祝宋氏。我的生意垮了不要緊,但女兒從此流離失所,她父親爲了東山再起,一定會力主她依附於別家豪門。唐韻與她有婚約在先,以李恆遠的風格,會如何對待破落門第的女兒,不難想象。”
常茵吐出一個菸圈到樂正雲臉上,濃重的煙味嗆得他一陣咳嗽。
“你自小就是好孩子,可惜不太會保護自己。”常茵將一杯水遞到他面前,“受不了煙味兒,一開始何必委屈自己允許我點菸?”
樂正雲拂開她遞過來的水,擡起眸來。常茵愣了一下。
那琥珀洗月的雙眼經過一陣咳嗽,並沒有像兒時一樣泛起動人的波光,而是明亮穩定如雲層中的日出。
“伯母,我一向主張給人充分的時間。”樂正雲淡淡地說,“牙醫要拔掉一顆智齒,不會在它剛長出來時,那時會傷及牙齦和主人自己。只有等智齒長大成熟的時候,牙醫再一鉗下去,連根拔起。”
說話間,他把手邊的水朝常茵的菸頭處一潑,滋的一聲,煙滅了。常茵風韻嫵媚的臉上肌肉一陣抽搐。
“每一樣東西都有與它相剋的事物,就像水能滅火。瞭解事實後再找解決方法並不晚。”
他從容地站起身來,“伯母,如果你要與我合作,請先考慮到野外點火是有風險的。扇火的人最先只想取暖,難保其後控制不住火勢,連自己一同燒傷。”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先告辭了。”樂正雲禮貌地頷首,走出門去,也徹底走出了常茵曾經的印象。那優美的背影在撲朔的燈光中真如一團不可控制的火,不,確切地說是一隻浴火的鳳,帶着神話般美麗的風華,高傲地振翅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