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驕陽勝火,不成了下午就飄起了細雨。
畢竟是農曆九月底了,秋風卷着雨霧裹纏上來,隱隱已經有幾分寒意。
或許……
自己該置辦輛馬車,而不是僅僅是一匹馬?
這樣紅玉要出門時,也會方便許多。
走在朝陽門外關廂的土路上,王守業摸着袖筒裡的銀票,很是有些糾結猶豫。
進京後,算上兩個月的薪水,他入賬四二十兩有餘,這些天攏共花去能有一百九十兩,還餘下兩百三十兩。
李偉當初給置辦了套二進的院子,王守業既然打着還禮的名義,怎麼也不能差上多少。
而以李家作爲參照,給趙奎夫婦買的房子,也自然不能不能差到哪去。
粗略算算,單買兩棟房子就得花去百八十兩。
而時下要買一匹品相不錯的馬,起碼也要三四十兩銀子。
這裡外裡一算就是一百五十兩。
若再置辦馬車、僱傭車伕……
“老弟,就是這家了。”
正算計着,麻貴就指着不遠處道:“我和他們少東家是打小的交情,平日寄送家書也都是託他家的車馬行捎帶。”
王守業從周懷恩那裡得了準信兒,便打算託麻貴給李成樑傳話。
結果麻貴聽完究竟之後,就非拉着王守業一起去報訊,說這天大的好消息,總該讓李成樑當面道謝纔是。
王守業初時倒也沒推辭,可說到李成樑的落腳之處,他卻又犯起難來——這離着實在遠了些,偏他又沒個私人代步工具。
麻貴家中倒還有兩匹備用的坐騎。
但那都是給下人準備的,品相實在不怎麼樣。
因此便慫恿王守業,乾脆散衙後直接去買一匹馬,也省得以後爲難。
同時又大包大攬,說是在京城有相熟的車馬行,保準能買到便宜的好馬。
所以纔有了這次的關廂之行。
卻說麻貴把馬拴在門外,帶着王守業大搖大擺的進到店裡,卻發現櫃檯後面空空如也,既不見掌櫃的、也不見店夥計。
麻貴當下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他剛纔在路上,還把這車門行狠垮了一通呢。
於是扯着嗓子吆喝道:“人呢?人都死哪兒去了?!還有喘氣的沒?!”
連喊了幾聲,才聽後院有人應了,然後是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門簾挑起,一個頂着瓜皮小帽的中年男子,滿臉陰鬱的走了進來,看到麻貴時,才急忙擠出些笑容,斜肩諂媚的迎了上來:“麻大人,您怎麼來了?小的方纔……”
“少囉嗦!”
麻貴插着腰,獰眉瞪眼的喝問道:“便再有什麼事兒,前面能連個人都不留?昌隆號的規矩,就是讓你這麼做買賣?!”
“不……不是。”
那掌櫃的面色一苦,磕磕巴巴道:“您千萬別誤會,實在是總號那邊兒出了亂子,咱們一時沒個着落,才亂了方寸。”
“總號出了亂子?”
麻貴一愣,忙追問道:“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唉~”
那掌櫃的嘆息道:“今年不是糧食大熟麼?東家可憐那些泥腿子們賣不出糧食,就好心收了些,誰知卻因此惹來了殺身之禍……”
什麼好心云云,自然是帶了美化濾鏡。
事實上昌隆號的東家,近來大肆上下其手,逼得百姓只能賤賣糧食,結果明明是大豐之年,所得卻比往年還少些。
一開始因爲南北之爭的輿論,那怨氣都是衝着官府去的。
可十多天前,朝廷突然宣佈平價收糧,一下子就反轉了輿論。
當時剛在昌隆號糶完糧食的農民,聽說朝廷給出的收購價,比昌隆號足足高出一倍有餘,個個後悔的錘頭頓足。
於是就有人找到店裡,希望能把糧食贖回來,再重新賣到官倉去。
昌隆號怎肯依從?
兩下里先是起了口交,後來昌隆號的夥計一擁而上,將找上門的農民打的遍體鱗傷,又丟出門外示衆。
結果內中有一人,回家沒多久就嚥氣了。
苦主擡着屍首找上門來,又被昌隆號的人冷嘲熱諷了一番,反還要買下人家寡婦孤女做奴婢。
後來這事兒傳開了,惹得賤賣糧食的農民羣情激奮,圍住昌隆號要討個說法。
昌隆號這才發覺事情鬧大了,慌忙收買了幾個帶頭的農民,想要息事寧人。
豈料消息再次走漏,憤怒的農民衝進店裡一通打砸搶不說,臨走還有人放了把火,將昌隆號的東家、少東家,全都燒死在了車馬店裡。
眼下三個庶出的兒子都在爭家產,最後能不能保住昌隆號的產業,怕還在兩可之間。
這等境況之下,店裡哪還有心情做買賣?
問明究竟之後,麻貴就有些失魂落魄。
顯然發小突然死於非命,讓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王守業的關注點,則主要放在了朝廷平價收糧的舉措上。
事情本身當然稱得上是德政。
但國庫貌似也不怎麼富裕,如此大規模的收糧,究竟能堅持多久?
而這額外收糧的虧空,又該如何填補?
不過轉念又一想,自己區區五品守備,操這紫禁城的心作甚?
當下收斂了心緒,詢問那掌櫃,可有合適的馬匹向外販賣。
少東家雖然已經不在了,但麻家在大同府卻是一方豪強,那掌櫃的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忙將二人請到了後院,牽過幾匹高頭大馬供王守業挑選。
王守業原本相中一匹梨花白,結果騎上去試了試就又改了主意。
倒不是馬不好,主要是他古銅色的皮膚,騎在這馬上愈發顯得扎眼。
最後還是老老實實,選了匹作價四十兩的踏雪烏騅,放棄了對‘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嚮往。
回程的路上,王守業騎在馬上,頗有些顧盼自雄——以前雖然也騎過幾回,但那都是別人的馬,這頭一回騎上自己的坐騎,感覺就是不一樣。
倒是麻貴沒了來時的亮相,一路沉默寡言的,直到離着李成樑的落腳處不遠,他才又勉強抖擻起了精神。
李成樑是在外城西南角,租下了一間有些偏僻的小院,也虧的麻貴來過兩回,兜兜轉轉纔沒有迷路。
等到了那小院門口,二人翻身下馬正要開口叫門,忽見院內飛起個兩百斤的石鎖,足足竄高到丈五有餘!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