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永安帝看着手上的摺子,臉色陰沉的無以得加。
如今已是八月未進九月的天氣,江南水患還沒有好轉,大雨竟然連綿下了三月有餘。大雨之下活人尚且沒有生路,更何況是稻穀?
而在京城以北的北上之地,入了秋後居然起了蝗災。那萬畝平原,沉甸甸的稻穀眼瞅着就能收割,卻被如雲一樣的蝗蟲掠過,片草不留。
北方,一直是與大月國貿輸出糧食的主要產地。如今大面積受災,怕是到年底時無法兌現每年合約上的糧食數額。
彼時大月再因此起兵,大順真可謂是內憂未平又起外患……
把摺子往案几上一摔,永安帝的頭痛之症又發作了。
大災之年,爲保百姓民心安定只能放棄南北兩地稅收。這樣一來國庫空虛,根本沒有辦法撥款裝備軍隊。年初之時從朱氏一黨抄家所得來的上百萬兩白銀和奇珍異寶不過是杯水車薪,此時只餘下不足二十萬兩……
小井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對着立於身後的馮公公使了個眼色。
馮公公見永安帝的雙眼眯着,便輕聲來到外殿中,問小井子道,“怎麼,有什麼事?”
小井子拿着一個食盒子,輕語道,“永壽宮送來的百合燕窩粥。”
馮公公看着精緻的醬紅色食盒,一嘆,道,“要是不出了溫妃那檔子事,皇上與鶯妃娘娘說說話,倒也能寬寬心。”
“師傅,”小井子眼睛精豆似的一轉,道,“那天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馮公公臉一怒,一巴掌便抽到了小井子的後脖子上,低聲罵道,“你這個命賤,這種事情你也敢問!我躲都躲不及,你真是……”
永安帝聽到外面的聲音,擡頭問,“小馮子,怎麼了?”
馮公公一把奪過食盒,臨往內殿中走還不忘記再抽小井子一巴掌。
回到永安帝的面前,馮公公躬着身子道,“回皇上的話,永壽宮的鶯妃娘娘命人送來了百合燕窩粥。皇上,您是現在用些,還是等會用些?”
永安帝坐起身來,揉揉自己的額頭,嘆道,“還是她有心,別人都躲着避着,她卻日日不忘往紫宸殿中送吃食。也敢帶着五公主和五皇子四處玩……”
馮公公將那食盒放下後立在了一旁,道,“皇上,要不您到鶯妃娘娘那裡坐會?”
永安帝用手輕拍桌几,挑起劍眉,“罷了,這後宮之中佳麗三千,卻沒有能讓朕感覺到安心之心。”
“老奴這就聽不懂了,”馮公公一笑,道,“皇上剛剛還說鶯妃娘娘是個有心的……”
“她有心,也有心計。”永安帝看着那雕了蟠龍紋飾,燃着龍延香的香鼎,雙目炯炯有神的道,“她有心日日命人往紫宸殿中送食盒子,也有心計不讓五公主和五皇子到紫宸殿中請安,觸及了朕的怒火。朕的人放出去已有七日,每個宮裡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些端倪,卻獨獨她那裡什麼事也沒有……”
“馮公公,你信這後宮中的妃嬪有真正乾淨的嗎?”永安帝問馮公公,道,“這次的事,朕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到時不管是誰,不管是她還是別人,絕不輕饒……”
馮公公把頭低下了,不再言語。
良久,永安帝又是一嘆,道,“婉兒,朕只有在她身邊的時候,才真真正正的覺得踏實。”
馮公公更加不敢接話。婉嬪已逝,那樣一個如上等水玉一樣剔透的人兒,是活人比不了的。
永安帝親手拎過食盒,把那帶着些許脂粉位的百合燕窩粥嚥下兩口,才道,“這個這粥倒是新鮮,竟然是鶯妃親手做的。”
馮公公略爲驚訝,“皇上是怎麼知道的?”
把粥放下,永安帝拿過素白的帕子擦試了脣角,才淡然道,“不管是御膳房還是各宮的小廚房,那些廚娘們都是不許在擦脂粉的,怕的就是擾了菜品的滋味。今個兒這百合燕窩粥的火候恰到好處,又帶了些許子脂粉味,一品便知是鶯妃親手所做……”
“皇上聖明。”馮公公佩服的道,“小井子也不交待清楚了,奴才還以爲和平日裡送來的沒什麼兩樣兒呢。”
“以她的心思,怕是小井子也不知道……”永安帝眉頭微皺,“這樣的心思,真不知是朕的福還是朕的禍。”
“自然是皇上的福氣。”馮公公低頭回道。
“你這奴才。”永安帝笑道,“近來倒是不聽你念過她的好……”
“老奴不敢。”馮公公見永安帝的心情似有好轉,也笑着回道,“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也不能因爲那一雙棉鞋總想着報恩。不然奴才這脖子,就長得越加的不牢靠了。”
永安帝擡手虛指着馮公公,笑道,“算你聰明!”
馮公公身子壓得更低了。
永安帝看着屏風上緩着的寒山圖,突然對馮公公道,“如今前朝後宮不得安寧,朕實在是焦慮。你備紙墨……”
永安八年八月二十九,永安帝親筆書信八百里加急由京城直達豐陽行宮。
九月初一,荷葉從紫宸殿送食盒回來,輕指着豐陽的方向對正在喝茶的靈犀說了一句話,“娘娘,馮公公說,此事的關鍵在那裡。”
靈犀眼中迷茫,不解的看着荷葉道,“那裡是那裡?”
“豐陽。”荷葉低聲道,“馮公公說皇上近來思念孝和太皇太后,已寫了家書去豐陽……”
手一抖,靈犀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心中突然慌亂了起來。
荷葉見靈犀臉色變得蒼白,連忙用手撫靈犀的後背,安慰道,“娘娘,也許皇上只是給太皇太后寫封家書什麼的……”
“不會的。”靈犀捂着自己的胸口安靜了好一會,待心思寧靜下來了,才道,“如今後宮無主,怕是皇上沒有心思立任何妃嬪爲後。此時,皇上是想把太皇太后請回宮中主持大局了。”
“不是還有恰心殿的那位嗎?”
“她?”靈犀一聲冷笑,“她若是能比得上太皇太后一根腳指頭,那都是她上輩子修來的造化。”
永安八年九月初三,永安帝第二封親筆書信由京城八百里加急送達豐陽行宮。
此時後宮之中的妃嬪,已經有大半的人知道了這個消息。
因溫妃歿而沉寂的皇宮,再次熱鬧了起來。無論是哪個宮殿,哪裡的奴才,只要是有三五個人聚集在一起,所談論的事大致都是孝和太皇太后要回來的傳聞。
靈犀由最初聽聞孝和太皇太后那種羞於面對的心態中慢慢釋然了下來,此時天天盼着,倒有些想了。
永安八年九月初五,瑛妃扶着素兒的手,盈盈走進落雪閣。
在與靈犀姐姐妹妹的客套了幾句後,瑛妃直言對靈犀道,“想來妹妹已經聽說了太皇太后就要回宮的消息。本來妹妹住在這落雪閣中是沒有什麼不妥的,可這永壽宮以前一直是孝和太皇太后的獨居之所……”
自瑛妃一踏入落雪閣靈犀便知道她是來做什麼的,所以她笑盈盈的回道,“姐姐有哪些安排就不訪直說吧,太皇太后回宮是件喜件,全然沒有道理因爲妹妹的一已私事而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瑛妃雙眸一亮,拉着靈犀的手笑着讚道,“還是妹妹心思聰慧,我還未說什麼,妹妹便猜出幾分了。”
“咱們同爲後宮姐妹,自然要相互諒解。”靈犀笑道,“只是這靈研殿還未修葺好,不知姐姐是如何安排的。”
瑛妃鬆開靈犀的手,端起茶盞吃了一口後,嘆道,“爲了這事我也真是費盡了心思。如今妹妹身爲妃位,定是沒有委屈住別宮偏殿的道理。再說也住不開啊,你身邊可是帶着五公主與五皇子的。可這東西十二宮,也只有婉嬪曾經居着的地方是空着的。那處宮殿妹妹你也知道,沒有皇上的旨意,任我有協理六宮之權也是不敢打那裡的主意的。”
靈犀心中冷笑,可還是低眸道,“妹妹自是知道的,姐姐勞心了。”
“皇上把後宮這一大攤子的事交與了我,我當然要勞心一些。”瑛妃放下茶盞,又親暱的拉過靈犀的手,笑道,“後來我想了再想,只能委屈你先回廣陽宮住一段日子,等靈研殿修葺好了再般回來。”
廣陽宮的漪蘭殿曾經是靈犀的舊居,靈犀去那裡居住倒也沒有什麼不妥。只是那裡的庭院小,若是想住下靈犀母子三人倒要是擠了些。
還未等靈犀把這些疑問提出來,瑛妃便又道,“漪蘭殿小了些,如果妹妹居住在那裡,五公主或是五皇子中的一個定是不能跟在你的身邊了。若是以前,於嬪還能幫你帶帶五皇子。可現在於嬪身懷龍嗣,怕是勞不了這個心。”
“那自然是的。”靈犀心中鄙夷,說到底還是想趁機把五公主抱走。
果然,瑛妃又笑道,“所以姐姐想和妹妹商量下,要不就讓五公主到別的宮殿去小住一些時候?”
靈犀在面上帶了不願意的神色,美目掃了瑛妃一眼,道,“姐姐,漪蘭殿雖然小些,可若是擠一擠,還是能住得下妹妹母子三人的。”
“瞧瞧你這顆當孃的心。”瑛妃笑得越加燦爛,拉着靈犀的手道,“就知道你捨不得五公主,所以姐姐擅自做主與嫺貴嬪說好了,你回廣陽宮後暫居德陽殿,嫺貴嬪便居到半月閣去。你爲妃她爲嬪,這樣也算不得委屈到她,反正你也只是借住一段時日而……”
靈犀大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