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長樂殿中便只剩下了崔太后,碧玉和靈犀,幾個年長的麼麼帶着宮女進來收拾衆妃嬪用過的茶具。
崔太后看着那隻已經不再嚎叫的鷯哥發呆,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碧玉把冷了的茶盞撤下,重新換上滾燙的放了松針的花茶,崔太后纔回過神似的深吸了口氣。
靈犀心中一揪,知道崔太后要處置她了。
是死是活,在此一舉。
崔太后吃了口茶,對着鷯哥道,“金貴慣了的,掛在暖閣子裡吧。”
靈犀心中鬆了口氣,聽太后這語氣是沒打算在她名字這件事上責罰於她。可誰知她剛想福身告退,便聽崔太后把茶杯放下後波瀾不驚的又道,“帶下去好好學學規矩。”
宮中的規矩,便是一指寬二尺長的戒尺打斷一根。戒尺是用軟竹條做成的,柔軟性極佳,一打一彈,打一下就如打二下一般。往往戒尺還沒打斷,受規矩的宮女便已經去了小半的性命。
靈犀爬在遠離長樂殿的長凳上,小太監拿着戒尺打在她屁股上,大腿上。早清新穿上的宮衣,幾下便見了血跡。
靈犀咬着牙,挺着痛,硬是不敢叫喊一聲,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下來。
此時她的心中滿滿的全是恨,她恨她上一世是個殺手,沒有過過正常人的日子;恨她這一世穿越到這大順朝,又走進這吃人肉喝人血的皇宮;更恨國舅夫人賜的名字,讓她無端被捲入這宮裡的紛爭之中。
可這些恨意,抵擋不了落在她身上戒尺帶來的痛意。
碧玉站在靈犀的面前,大聲誦讀着宮規戒律,三宮六院的配置以及各宮之中住着哪位主子,每誦完一條,便會落下狠狠的一戒條。
那此宮規戒律,就這樣和着戒條,一條條的刻進靈犀的肉裡,心裡,記憶裡。以至於她在多年以後想起宮規,後背之上都會生出陣陣痛意,想抹都抹不去。
揮戒尺的小太監見靈犀倔強,趁碧玉去喝茶潤嗓子的功夫對靈犀道,“姑娘,痛你也要忍住不能叫啊,一叫命就沒了……”
靈犀此時已經痛得失去了理智,聽到那太監的話時才驚覺自己居然呻吟出聲。她心中猛得一下清醒了過來,她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她上一輩子過得不是人過的日子,這一輩子還想出宮和爹媽過幾年好日子。
腦子一清楚了,落在身上的戒尺更痛了。
碧玉喝完茶回來,又大聲誦道,“三宮六院,以皇后娘娘所住未央宮爲尊。其次是崔貴妃娘娘所住傾雲宮,董貴妃娘娘所住永樂宮……”
靈犀細嫩的十指緊緊扣住長條凳子,胸口憋着一口氣,努力把碧玉所說的每句話都記到心裡去。
忽然,她聽到後面小太監悄聲道了一句,“姑娘,對不住了。”
隨後腰上傳來一陣劇痛,一聲‘咔嚓’聲在耳邊響起。靈犀胸中提的一口氣隨着那陣劇痛泄了出去,再沒提上來,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負責責打的小太監跪倒在地,任憑靈犀弱小的身子從長條凳子上滾落在地。
迷糊中,靈犀回到了那個用鋼筋水泥構成的世界裡。在bj市最大的ktv內,和她合作過無數次的搭檔把槍頂在她的頭上說,“我又接了個任務,你猜是什麼?”
靈犀的手死死攥住槍頭,問,“爲什麼?”
“因爲時間到了。”
板機扣動,靈犀還來不急去感覺子彈過槍膛的震感,便覺得眉心一陣灼痛,似有頭骨碎裂的聲音響在耳旁。
終究,是死掉了。靈犀看着眼前事物慢慢變得模糊,心底居然升起一絲放鬆。隨後,思緒漸漸陷入黑暗。
“秦嬤嬤,嬤嬤……”耳邊似有人說話,靈犀的耳朵動了動,“她還沒死……再容容吧,再容容,還在喘氣……”
“難道還等死了再拖出去嗎?落梅軒可不是掖庭宮,髒了我的院子!”一個聽起來年紀不小的女聲音嚴厲的道。
“左右她是國舅府上送進來的,若是這樣出去了……”
屋子裡沉默了一會,那女聲道,“若是不行了,你早些知會,不然定饒不了你!”
國舅府上送來的,是說自己嗎?
嘴邊傳來溼意,靈犀下意識的吞着入口的清涼。耳邊傳來歡喜的叫聲,“阿彌陀佛,可算是喝進些水了。”
自那日起,靈犀的傷情一天好過一天。當她睜開眼睛,呈現在自己眼前的便是一個十三四歲左右,臉上似有關切之情,之後又充滿冷意的稚嫩的臉。
“你這條命撿回來了,我叫春兒。”那宮女放下手中的針線,倒了一杯冷茶送到靈犀的手中,“這些日子裡你半死不活,爲了能留住你這條命,我搭上了一根素銀簪子。日後你發了月例,定要還我。”
靈犀手上還沒力氣,那叫春兒的宮女便冷着臉把茶水餵給靈犀吃。
靈犀隱約還記得自己昏迷中聽到的話,知道眼前這個宮女雖然面冷,可心腸卻是熱的。不然她早被拖出去處理掉了,於是粗啞着嗓子道,“姐姐疼我,待我發了月例,定會還與姐姐的。”
春兒冷哼一聲,拎着水壺出屋去了。
靈犀本就是趴着的,想往被裡縮縮,只覺得被子碰到傷口上疼得厲害。當她咬牙把自己捂嚴實的時候,已經疼出了一身大汗。
靈犀知道春兒面冷心熱,自打醒了後便處處討巧,天天逗春兒笑。春兒面上冷了幾日後,便也和靈犀鬧成了一片。
在春兒的口中靈犀得知,她現在身處永壽宮中的落梅軒。
落梅軒座落在長樂殿的後面,是長樂殿的配殿,因院中種滿紅梅而得名。因爲長壽宮中並無其它妃嬪,崔太后便讓宮人把落梅軒修葺成了一個小園子,和國舅府暖園有異曲同工之秒。
唯一不同的是,國舅府的暖園裡養的是鳥雀,而落梅軒中養的卻是花草。其實她們連最低等的宮女都不如,只能算是宮中的匠人。春兒是養花的匠人,靈犀則是養鳥的匠人。除了她們外,在這落梅軒裡還住着侍候鬆的匠人,侍候梅花的匠人,侍候各色花草的匠人……
也正因爲她們是匠人,才允許她們在這落梅軒裡就近居住侍候花草。其他的宮女,品級低的粗使宮女都住在宮中宮女專門住的地方。品級高的,例如碧玉綠玉這樣的,在永壽宮中有專門的院落供她們居住。
在沒進宮之前靈犀就大約知道宮中生活艱難,各宮的主子那個也得罪不得,不然少則挨幾板子送去當苦役,最則直接摘了腦袋再去投胎。就如這次,她明明沒有錯,最後卻被打了個半死。
可靈犀萬萬沒想到,這宮中的奴才比主子還難侍候。遠了不說,就說這落梅軒裡的秦管事,每月十五發了月例後就會各種擺臉子,如若不把月例拿出一部份乖乖給她喝茶,那難爲是少不了的。
常在主子面前侍候的大宮女有賞賜可拿,就連跑到的小宮女也能得幾塊碎銀小件賞賜。獨獨像春兒和靈犀這樣的匠人,想在宮中仰別人鼻息活着,那幾個月例錢是遠遠不夠的。
爲了填滿秦嬤嬤這張嘴,平日裡落梅軒中的匠人們就在閒暇時間繡些手帕鞋面託小夏子找人出去賣,換幾個貼已的錢。雖然小夏子在暗中剋扣下不少,可多少也是個進項。
春兒的那根素銀簪子是她攢了好久纔打成的,也正是這樣,靈犀越發覺得春兒是個心慈的好人。
靈犀前一世雙手只會握槍,這一世又只會喂鳥,對於拿針捏線的活是備感無力。
春兒的娘就是個繡娘,春兒入宮前就已經和母親學了不少的針線。靈犀身上的傷還沒好利落,春兒便開始教靈犀刺繡。好在靈犀心靈手巧,慢慢的能用簡單索繡在素淨的底帕上繡朵還算入眼的小花。
春兒用繡針小心的把靈犀繡上的粗針腳扎平,第一萬遍嘆道,“靈兒,你的針腳還要練,這樣的帕子拿到外面是換不來銀子的。”
靈犀被送進落梅軒時並沒有人說她叫什麼名字,只說是國舅府送進來喂鷯哥的,在太后娘娘前不敬,所以才受此責罰。後來春兒問,她只說自己叫靈兒。。
靈犀舉起被針扎破的十個指頭對春兒撒嬌道,“姐姐疼我……”
春兒無奈的拿起自己的繡具繡起來。心知靈犀也是太小了,才九歲就到宮中吃這個苦,又剛在那鬼門關裡走了一趟。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十一歲便入了宮,整日與花花草草打交道。在靈犀來之前,她連和別人說話都小心謹慎,就怕一個不小心丟了性命。
轉眼便到三月三,靈犀入宮已經二月有餘,身上的傷慢慢好了,只是在腰間留下了一個二寸長的疤痕。春兒看着心疼的真幫靈犀揉,恨不得能把那疤痕給平白揉沒了。靈犀卻淡然着開解春兒,這若大的後宮之中宮女得病是沒有人管的,她能撿一條命回來已是萬幸,還在乎什麼疤痕?聽靈犀這麼一說,春兒也釋然了。宮女的命就如隔夜的茶,實在是太苦了。
崔太后再沒提過鷯哥也再沒提過她,崔貴妃的禁足早已經解了,永和帝比以往更加的寵愛於她。
靈犀在落梅軒裡除去每日餵養鷯哥外,就是和春兒坐在一起繡帕子。
她現在已經能在帕子上繡出花鳥圖案,拿到外面多少也能換幾個銅子兒了,雖然少,卻也讓她開心。
靈犀樂於現在的自在,落梅軒雖然座落在太后宮中卻是個僻靜的地方,平日裡除了太后宮中的宮女來拿着花花草草,看不到別人,她每日要討好的人也無非是秦嬤嬤。
只要秦嬤嬤樂呵了,她們這些匠人的日子過得還是滿滋潤的。
靈犀看着窗外四方的天偷笑,春兒曾經說過,宮女年過二十便可到掖庭宮的掌事宮女那裡申報出宮。雖然等待的過程很慢長,可只要沒有大的過錯,在二十一二的時候也就都出去了。
再說,當宮中有天大的喜事要普天同慶或是發生一些特殊事情的時候,宮中也會放人,以示天恩。
“笑什麼呢……”春兒手中正飛針走線的繡一幅紅梅望雪圖。景就是落梅軒的景,被春兒早早的拿筆描了下來。最近得空,正好繡出來。
靈犀小手捂在嘴上把笑聲捂回去,可水靈靈的杏眼依舊掩不住笑意。
“天天就你鬼精靈着,”春兒點了下靈犀的額頭,道,“快些繡,一會子夏公公就來拿東西了。多繡一條帕子就多看秦嬤嬤一分好臉色。”
靈犀故意逗春兒笑,把小手捂到眼睛上道,“我可以不看。”
春兒被靈犀逗得噗哧一聲也笑了,靈犀聽到,跺着小腳繼續道,“不看不看就不看!”
春兒笑得更歡快了。
兩個人正歡笑着,突然聽到院子裡一聲尖叫。春兒的臉一下子變了,用手把靈犀的小嘴捂上。
靈犀連忙把手拿下來,和春兒爬在耳房的炕上向院子外面看。
只見住在西配間耳房裡管球菊的匠人圓兒正在院子裡跪着,邊上站着秦嬤嬤和一個頭上戴着百合樣式珠花的宮女。那個宮女靈犀認識,正是她初入太后宮那一天,把她和上官煙兒訓斥了的紫玉。
秦嬤嬤討好的對紫玉說着什麼,邊說邊用手中的梅枝打圓兒。紫玉一改那日在綠玉面前謙卑的態度,對秦麼麼道,“秦嬤嬤,您可是在這落梅軒裡待得太過自在了,弄得這些宮人連主子是哪一個都不知道了。”
秦嬤嬤聽到這話臉色馬上就變了,討好的道,“紫玉姑娘,我哪敢啊……實在是這宮人太過疏懶,我……”
“哼,她懶你就慣着嗎?”紫玉一聲冷哼,“那球菊可是年前進貢的新品,整個皇宮也就咱們永壽宮,未央宮,崔貴妃的傾雲宮和董貴妃的永樂宮每宮有一枝,現在好好的球菊斷了枝……”
沒等紫玉說完,秦嬤嬤伸手就掐在了圓兒的腋下。已是初春時節,宮人已經換上略薄的春衫,秦嬤嬤一手擰下去,圓兒的臉色當下就蒼白了。
可圓兒卻不敢叫喊出聲,宮中規矩,宮女在被打罰的時候是不可呼喊的,否則亂棍打死。
春兒拉着靈犀坐回炕上,不讓靈犀再看。紫玉在院子裡又說了些什麼便走了,等靈犀再回頭去看院中的時候,院子裡已經空了。
靈犀以爲圓兒是回西耳房去了,可到晚上落梅軒的宮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卻沒見到。靈犀用眼睛詢問春兒,春兒卻用眼神警告她不許亂看。
靈犀只能端起飯碗只飯。一碗飯才吃下幾口,便聽到秦麼麼輕咳了一聲。
宮人們連忙把手中的碗筷落下,不再去動。秦嬤嬤看了眼衆人,道,“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