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用袖子擦了擦眼淚,不但沒怕,反而笑了,“奴婢不怕,奴婢進自了宮就沒想着活着出去。如今在漪蘭殿中的日子便是奴婢這輩子過過最好的日子了,而這些都是美人給的,奴婢的命自然也是美人的。”
靈犀看着跪在自己腳下的荷葉心中躊躇很久。到底要不要相信她,如果她是別人派來的奸細,現在只是演戲來博自己的信任怎麼辦?可看荷葉誠懇的眼神,靈犀又覺得她不像是在撒謊。
靈犀閉上眼睛,思考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最後她決定相信荷葉。也正是靈犀這一瞬間做出的決定,給她自己添了一條左膀右臂。
靈犀站起身來,站在荷葉面前很認真的問,“如果我不殺你,你能讓我信任你嗎?”
荷葉一愣,隨後在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誠懇的道,“奴婢嘴笨,可若美人讓奴婢往西,奴婢定不會往東。美人讓奴婢端茶,奴婢定不會上糕點……”
“我要是讓你殺人呢?”
荷葉嚇得身子一顫,隨即驚慌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堅毅,點頭道,“奴婢就算搭上一條命,也定不讓那人再出現在美人的面前。”
荷葉的話雖然說得笨,可靈犀卻依舊滿意。靈犀臉上露出笑容,把荷葉從地上扶起來,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心腹,日後到了你出宮的年紀,定虧不到你。”
荷葉感激的看着靈犀,道,“奴婢跟着美人一輩子,奴婢不出宮。”
靈犀一點荷葉的鼻尖,笑道,“平白裡就說胡話,出宮找個良人家嫁了,過安穩的日子纔是正經。”
荷葉身子卻是一抖,眼淚又流了下來。
外面的日子哪有鶯美人說的那般好?
大水之年瘟疫橫行,大旱之年路邊皆是餓死之骨。就算是大好的年成,也要受當官的有錢的壓榨。在荷葉看來,這皇宮之中雖然是個吃人的地方卻要比外面強上不知多少倍,最起碼如她這樣的人能有口飽飯吃。
靈犀入宮前葉致遠雖是國舅府的奴才,家中卻也不差,再說葉家居在京城,她自然不知京城之外是什麼樣的,只一心想着處處都是花紅柳綠,人人都是衣厚糧足。
靈犀以爲荷葉是感動的哭了,暖笑道,“好了,別哭鼻子,速速去把小花臉洗了去。我還有話問你……”
荷葉聽話的用袖子擦了幾下眼淚,突然道,“美人,您若信我,那必定也能信他。我和他是一同被賣到宮中來的,從小吃盡了苦頭……”
靈犀一怔,問道,“誰?”
“小德子。”荷葉胡亂擦了臉,道,“小德子是和奴婢一起被賣進宮中的,奴婢當了宮女他當了太監。那人牙子一共賣進宮裡十幾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也就奴婢,小德子,還有一個叫沛兒的。”
靈犀一挑眉,怎麼會那麼巧,把這兩個人全送到她的殿裡來?
荷葉看了眼靈犀的臉色,知道靈犀心中所想,低下頭悶悶的道,“奴婢和小德子在宮外時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人牙子自不會教奴婢們習字習規矩。只因看着有幾分機靈被選進內待局裡調教,可,可還是內待局裡最笨的……當時美人正病着,所以,所以……”
靈犀聽明白了,何着內侍局是把最不好用的奴才送她自己來當差了。
“奴婢也是到了漪蘭殿才知小德子也被分來了,”荷葉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畢竟哪個主子都不喜歡笨奴才。
靈犀聽明白了,心中也解了不少疑惑。眼前這荷葉有幾分可信,至於那小德子要再看。於是便打發荷葉出去洗臉,順便把小德子叫了進來。
荷葉點頭,歡歡樂樂的往出邊跑邊道,“奴婢這就讓他進來,奴婢剛和美人說話怕別人靠近,就讓他在書房門口守着了。”
靈犀暗自點頭,這荷葉雖然嘴上笨心裡卻是個極有主意的。這纔是難得的好奴才,那種只會嘴上討好的不過是金玉其表敗絮其內的蠢貨而已。
荷葉先把小德子叫進來給靈犀回話,然後纔出去洗臉。靈犀也沒和小德子說什麼,只簡單的說了幾句話。這小德子果真如荷葉說的那樣,說話直來直去不討喜,不過做起事來還算利落。
讓小德子下去後,靈犀心情大好。她本以爲這殿中的六個人一個不可信,卻沒想到荷葉和小德子還是無主之僕。
有了荷葉和小德子兩個讓靈犀放心的人後,靈犀開始着手整頓自己的漪蘭殿。自己日夜睡覺的地方,她哪裡能容別人在此放肆!
次日荷葉奉茶的時候,靈犀摔了茶盞,指着荷葉大聲斥責,把荷葉攆出了漪蘭殿。
荷葉滿腹的委屈,沒事就和漪蘭殿裡的兩個廚房嬤嬤,巧竹,小菊,幾個粗使宮婢抱怨。漪蘭殿裡的宮人無不知道荷葉身爲鶯美人的貼身宮女,被鶯美人訓斥了。
小德子則拿了些銀錢,趁沒人時便和殿裡的幾個小太監聚在一起賭博。連連輸錢後,小德子的脾氣越發的不好。那些小太監見小德子賭品不好說話又難聽,便都不願意和他玩。可小德子又不樂意,非玩不可。
小鄧子看不下眼,道,“小德子,怎麼說你也算是鶯美人身邊侍候的人,咋這麼犟呢?”
小德子口出橫言,“鶯美人前面侍候的又怎麼了?自我在漪蘭殿來侍候就沒拿過一分的賞錢,月例也不比你們多,還不行我先欠着了?”
小林子連連搖頭,“沒錢就別玩,賭桌上可不帶欠錢的。”
小盛子也勸道,“小德子,別玩了,晚上你還要上夜呢。”
小德子不幹,“不行,我輸都輸了,你們還不行我往回撈點了?”
“那你也要有本錢啊!空手套白狼啊?當我們都是傻帽兒?”小鄧子瞪眼道,“都是在一個殿裡當差的,誰怕誰啊!”
小德子終是禁不住小鄧子拿話激,臉憋得通紅,半天后從懷裡摸索出一個物件拍到了牌桌上,是一隻成色上好的白玉耳環。
其餘三個看到皆瞪大了眼睛,小盛子更是指着那耳環叫道,“這隻耳環我可是在鶯美人的耳朵上見過,你***膽子可太大了啊!”
小德子一臉狠色,左臉不由自主的抽抽着,“是你***沒膽!這物件你們說行不行,賭不賭!!”
小林子眼珠子一轉,連忙換上了一臉的笑容,道,“賭,賭。鶯美人的東西多了去了,哪就注意到這麼一隻耳環了?打明拖了出宮採購的太監賣了,不肥半年也肥三月!”
小鄧子和小盛子一聽,也紛紛拿起了牌桌子上的牌九,有人擔風險的好東西,不贏白不贏。
就這樣,小德子今天輸一隻耳環,明日輸一顆珍珠,後日輸一枝珠花,前前後後輸了不少的物件。而這些物件,最後無不讓小林子弄到了手裡去,用小林子的話來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他小林子願意發這筆橫財。
終於有一日,小德子跪在了小林子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你還我吧,就當是我從你那裡買的,日後發了月例定把錢都還你。這事要是讓鶯美人知道了,非把我送到爆室亂棍打死不可。”
到手的東西小林子哪裡肯給,任憑小德子跪地再三哀求也無動於衷。
最後小德子又犯上了狠勁兒,從地上站起來指着小林子的鼻子大罵,“你若不成全我這一次,我便把你也捅到鶯美人那裡去,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我死了,你也得給我陪葬,呸!你個沒根的東西,死了也是拖到亂葬崗裡去喂狗,下輩子託送了也是隻身上長綠毛的小王八!”
太監最忌諱被人罵沒根,這可是他們的切身之痛。小德子不僅罵了小林子沒根還詛咒小林子的下輩子,那就和要了小林子的命一樣。
小林子果然爆跳起來和小德子拼命,倆人擰打在了一起。
小德子和小林子都是十七八的年紀,可小德子卻沒有小林子高大,小林子幾拳便把小德子打在了地上,打得小德子放聲哀叫。
“呸!罵我沒根,你不也是沒根的東西!最起碼老子還有個姓呢,你***連姓都沒了!你***下輩子才託送成長綠毛的小王八!”
小德子捱了揍,軟骨頭的趴在地上嗚嗚的直哭,“我這回是死定了!嗚嗚嗚嗚……”
小林子踹夠了,也罵夠了,平下氣來後,問,“你直想拿回那些東西?”
小德子捂着被打青的眼圈連連點頭,“我發了月例都一分分的還你,定不欠下你的。”
“那倒不用,”小林子放軟了語氣,三角眼裡流露出一抹精光,“只要你日後聽我的吩咐就成了。”
是夜,輪到荷葉和小德子當值。待到漪蘭殿的宮人都睡下後,兩個人悄悄閃到了內殿之中。
靈犀還沒睡,正坐在矮炕上等着他們。
兩人福了禮後一搭一唱的說起了殿內奴才的情況。
荷葉壓低了聲音道,“美人猜得不錯,這漪蘭殿中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奴婢這幾日和她們混在一起,什麼話都能聽到。”
靈犀點頭示意荷葉說下去,漪蘭殿中不乾淨她早就知道,所以纔會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動作。
“新來的巧竹奴婢沒看出來什麼,可那小菊卻和廚房裡的沈嬤嬤走得非常近。聽王嬤嬤背地裡和別人說,沈嬤嬤從前是在長信宮中當差的,後來因做得菜不合曹嬪娘娘的味口,就調到了咱們廣陽宮的大廚房。後來美人您被禁足,沈嬤嬤又到了咱們小廚房。”
“至於那幾個粗使丫頭倒也沒什麼,不過裡面有一個叫秀兒的倒是和奴婢套近乎兒,說她有個乾姐姐在瑛嬪娘娘的恰心殿裡當三等宮女,暗示奴婢若是在這裡當差不順心的話,她可以幫忙牽牽線。”
靈犀心中冷笑,一個三等宮女能幹什麼?昔日她在孝和太皇太后面前是一等大宮女,可永壽宮內用什麼奴才何時輪到她置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