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靈犀伏在永安帝的胸前,輕合着雙眸,臉上帶着汗水卻無一絲的潮紅。
永安帝低頭,把錦被拉起,蓋在靈犀的身上後,道,“累到你了。”
靈犀搖頭,纖長的手臂緊緊抱住永安帝,輕語道,“皇上,臣妾想睡會。您走時,一定要叫醒臣妾……”
“累了你就好好休息,還起來做什麼?”永安帝輕拍着靈犀的細嫩的肩膀,輕眯着眼。
“臣妾想親手爲皇上更衣……”靈犀出口的話已是含糊。
永安帝睜開雙眼一看,靈犀如貓一樣蜷縮在自己的懷中,呼吸平穩,已然是睡着了。
次日一早,靈犀睡到了辰時三刻才睜開雙眸。
起身坐起,如墨的青絲垂落在雪白的後背上,遮住了幾許春光。
懷裡抱着棉被,靈犀看紗帳外的種種,雙耳有些微微的鳴響。
人就是這樣,如果一直活在苦難之中,那就會咬着牙去爭去搶去奪。可若有一天,有一個人站出來給了一絲希望,那便會對那絲希望寄與厚望。
不管那絲希望是多麼的渺茫與不真實。
靈犀,親手斷了自己這絲不切實際的希望。
不管寧王今後會取得如何的權勢,她都不會因此得利半分。就算寧王對她有情又如何?若是寧王能登基大寶,後宮三千美眷,還有自己置足的地方嗎?如果寧王時運不濟不能坐擁江山,那她和寧王之間的關係,會成爲害死自己和寧王的一濟毒藥。
既然百害而無一利,爲什麼還要繼續下去?
巧竹從外走進來,見靈犀已經坐起便伸手撳開了紅色的綃帳。
巧竹手上一頓又將綃帳入下了,然後跪在牀榻前,一言不出。
靈犀擡起手將臉上的淚水擦掙,道,“我要沐浴。”
巧竹磕了個頭,轉身出去了。
永安八年七月二十八,靈犀從紫宸殿中回來時,荷葉對靈犀道,“娘娘,沈豐被調離永壽宮了……”
靈犀腳步一頓,微微低頭,髮髻上的四流蘇步搖微微晃動。
荷葉扶住靈犀的另一隻手臂,輕喚了聲,“娘娘……”
靈犀擡頭,明媚一笑,臉上無一絲悲傷,挑眉道,“這樣纔好,不是嗎?各歸各位,他當他的王爺,爲皇位而綢繆。我當我的皇妃,想盡辦法在這宮中活着。”
看着四方天空上的嬌陽,靈犀心底冰涼,卻笑得燦爛,“只要我活着,等到毅兒出宮建府,也許會有靜慧太貴妃的福氣,去與毅兒同住也說不定。到那時,我就能去我想去的地方了……”
荷葉與巧竹噤聲,再不多說什麼。
永安八年七月二十九,五皇子二歲生辰,後宮之中自是又熱鬧了一番。
瑛妃雖未封后,可卻已經拿出了母儀天下的氣度。
或是看出只要給靈犀一絲活命的縫隙,靈犀便不會與她抗爭到底,或是忌憚靈犀此時的聖寵隆重不敢輕易動手,又或是靈犀近來對她越加尊重的表現,總之,瑛妃不再如半月前那樣視靈犀爲眼中釘肉中刺。
不管是哪一種原因,這都讓靈犀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靈犀不怕瑛妃,可瑛妃身後的權勢卻是不可小覷的。潘長飛雖然不似當年的朱弦文那樣權勢滔天,可其做事的風格和爲人,卻深得永安帝的器重。
在這種狀況下,與瑛妃爲敵是不明智的。
二十九那日清晨,瑛妃的賀禮第一份到了落雪閣。一隻翡翠如意,一掛鑲嵌了金玉的步搖。
五皇子素來喜愛步搖,倒也不算是犯了忌諱。
柔妃贈了一套文房四寶,一隻漢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
仁妃贈了一對用水晶製作而成的馬匹。
嫺貴嬪贈了一隻鑲嵌了金玉的項圈,外加一些親手繡的小衣服小鞋。她拉着靈犀的手親暱的道,“金貴的物件兒五皇子不缺,這些全當是我這姨母的心意了。若是舊了,壞了,我再給他做。”
靈犀笑着接了,待嫺貴嬪走後便讓荷葉拿下去細細的檢查了一番,然後放在了庫房之中,根本沒有讓五皇子穿的打算。
曹貴嬪的日子過得越發的不得意,贈了一對帶了小鈴鐺的赤金製成的小手鐲。
嬪位的妃嬪也都按了自己的位份贈了不少的物件,獨獨於嬪是個有心思的。在贈了五皇子一枚精緻的小掛鎖外,還贈了五公主一對翡翠小鐲子。
五公主接了那對小鐲子,甜甜的叫了於嬪一聲於母妃,親暱之態盡顯。
五公主的生辰是在三月末,那時朱氏當權,五公主接到的賀禮往比五皇子接到的要貴重許多。可今時不比彼日,有人能在這樣的日子裡看到五公主,五公主小小的心靈裡就感到一絲絲暖意。
五歲的孩子,已經能看得出人情冷暖。
二十九日後宮中的妃嬪皆在永壽宮中熱鬧了良久。
快到亥時時,自生產後就一直身軟的蝶美人遠離了人羣,獨自行到了長樂殿中。
對着那宏偉的殿門,蝶美人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掩面低泣。
曾幾何時,孝和太皇太后曾經對她說過,後宮不是她這樣的人能待下去的地方。
當時的蝶美人不信,蝶美人自小便聰慧,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詩詞歌賦,只需幾日便能曉得其中的精髓。
頂着庶嫡小姐的名頭,她處處比嫡小姐強。
什麼都強,無論是相貌還是心思,永遠壓別人一頭。
當孝和太皇太后和她說,此時宮中最爲受寵的是一名宮女時,蝶美人不服輸的勁兒上來了。
自己身爲大家之女,哪裡會比不過一個宮女去?她從心底裡看不起訓鳥匠人出身的靈犀,所以纔會在進宮幾日便那樣肆無忌憚的挑釁靈犀。
可最後,那個她最爲看不起的訓鳥匠人,此時身居妃位。而自己這個大家之女,卻失了懷胎十月的女兒,失了皇帝的恩寵。
蝶美人哭,她哭自己時運不濟,她哭當初爲何會鬼迷心竅,害了仁妃的四皇子,以至於現在仁妃視她爲眼中盯肉中刺,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時間。
浣兒對哭得不能自己的蝶美人道,“美人,咱們還是回去吧。若是讓人發現您擅自離席了,恐怕又讓別人捉住把柄。”
蝶美人紅腫着雙眼,哽咽着,“如今我還有什麼可怕的?仁妃不就是讓我死嗎?我給她這個機會,我這樣的活着,生不如死!”
黑暗處傳來一聲低笑。
仁妃從暗處走出來,頭上的金飾在浣兒手上宮燈的照耀下,發出眩目的光彩。
蝶美人在浣兒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怒視仁妃道,“你到底在逼我到何種境地?!”
仁妃雙眸盈盈的,看着蝶美人那張掛滿淚痕的臉,笑道,“能到何種境地?也就是這種境地了……蝶美人,我不會讓你死的!人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就像我這樣,我天天想我的四皇子,你想不想你的六公主?”
蝶美人痛哭,螓首微搖,“仁妃,你這般狠毒心腸……”
“我這般狠毒心腸,不及你萬分之一。”仁妃走進蝶美人,臉上的笑變得猙獰,“我現在對你所做的,不都是你對我做過的嗎?怎麼,你心中痛了,苦了,就說我狠毒了?你當初做下那樣狠的手段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報應會落到你自己的身上呢?”
浣兒扶着蝶美人連連後退,一個不停神把宮燈打翻在地。
蠟燭傾倒,描了侍女圖的燈罩‘呼’的一下燃了起來。忽然變亮的火光中,仁妃笑得猙獰的面孔,與蝶美人滿臉淚水的驚恐表情成了顯明的對比。
只一晃,亮光又暗了下去,周圍的環境,變得純黑了。
蝶美人的雙眸被火光晃花了眼,仁妃那猙獰的面孔深深的映在了她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蝶美人‘啊’的一聲大叫,雙臂抱頭蹲在了地上,顫抖不已。
浣兒忙蹲下身去,抱着蝶美人瑟瑟發抖的肩膀焦急的喊道,“美人,美人……”
黑暗裡傳來仁妃的一聲冷哼,“這樣大的膽子,也敢出來爲非做惡。真是可惜了我的皇兒,居然毀於你這樣的人手中。讓我這當孃的,連報復的快感都沒有……和朱氏相比,你真是差遠了……”
蝶美人鬆開雙耳,突然道,“你以爲命我害你的人是廢后朱氏?”
不等仁妃回話,蝶美人放聲大笑了起來,“仁妃,枉你對我恨到了骨子裡。可你卻連你真正的仇家是誰都不知道。我告訴你,你真正的仇人身居高位,恐怕,位份會升的更高,你,報復錯人了……”
黑暗之中仁妃一愣,心中把三妃都想了一遍後部道,“是誰?不是朱氏指使你的,那會是誰?!鶯妃嗎?靈研殿的還是恰心殿的?”
蝶美人在浣兒的攙扶下站起了身,轉笑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仁妃,你一直在爲別人做嫁衣裳,相比於我來說,你纔是真正悲哀。幫害死自己兒子的人,一點一點爬到高位……”
“到底是誰!”仁妃伸手向前去抓,燭火滅的時候,蝶美人消失在那個地方。
可她卻什麼也沒抓到,凌亂的腳步聲傳來,蝶美人已經在浣兒的攙扶下離開了。
仁妃向前跑了兩步,對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道,“你告訴是誰,我饒你不死!”
回答仁妃的,是不知從什麼地方吹來的一陣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