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三年四月初八,秦皇后下懿旨,褫奪怡景宮中的麗美人正六品美人位份,賜鳩酒。
麗美人所居芙蓉軒中的宮人,不分品級皆拉到刑室中,杖斃。
在這道懿旨中,秦皇后並未說明麗美人罪名爲何,可消息靈通之人,卻是將其與落胎之事聯繫在了一起。
麗美人於建寧元年入宮,入宮三年中並不得建寧帝的寵愛,在近四個月中並未侍寢過。
秦皇后處死她,只能說麗美人除了做下了私自落胎的罪名外,還有與人私通,淫亂後宮。
建寧三年四月初九,秦皇后傳口諭,昭月夫人治理怡景宮無方,罰奉三月,於次日起閉門思過七日,罰抄宮規百遍。
當傳鳳諭的小太監到鳳陽殿時,李青慕正在同一碗湯藥鬧脾氣。
李青慕坐在內殿中的美人榻上,緊鎖着眉頭,嘟着櫻紅的小嘴,一臉的刁蠻任性。細嫩的手緊緊抓着嫩粉色的袖擺,彷彿整個皇宮的人都欺負了她一樣。
如墨的長髮沒有挽髻,隨意的披散在腦後,胸前。有幾根髮絲不聽話與耳上掛着的碎玉耳環糾纏在一起。
她的病已經好了許多了,可採香還是將太醫開的壓驚藥一碗一碗往她的面前端,讓她喝下去。
她自小最怕吃苦的東西,現在整日裡與這苦藥爲伍,連呼出的氣息都苦呵呵的。
採香是被李青慕慣壞了的,她同李青慕的關係不像主僕,反倒如一對沒事就拌嘴的姐妹。
天天逗氣,氣得兩人誰也不理誰。轉個身兒後,又合好如初。
在以往採香沒規矩時,問晴在一邊還會多少勸着些。可在這喝藥上,問晴的態度卻如採香如同一轍,所以只站在一旁,看採香如個冷顏嬤嬤一般逼李青慕。
在兩個人鬧得正厲害,陷入了僵局的時候,關雎宮的太監來傳口諭了。
待到那小太監走後,採香踮着腳看窗外,皺着鼻子哼道,“就知道禁足,就知道禁足……”
“禁就禁。”李青慕的臉色還是陰鬱的,沉着聲音道,“半年我都過了,還怕了七日了?”
“皇后她也不敢做別的。”見李青慕將身子轉向一邊,採香端着藥碗追了過去,“皇上疼公主……”
李青慕擡眸哀怨的看了採香一眼,躲着那藥碗又將身子往向了另一向,不耐煩的道,“拿走拿走,我都連着喝了四五日了,病早就好了……”
“皇上說了,這藥您要喝七日……”採香道。
“你是他的奴才還是我的奴才?”李青慕瞪圓了水眸,對採香喝道,“你去清心殿侍候吧!”
採香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刻薄的道,“奴婢要是清心殿的奴才,奴婢還會這樣求您喝藥?您愛喝不喝!”
“你這哪是求?你這是逼!”
“那奴婢求公主喝藥。”採香臉色不改的道,“公主,奴婢求您了,您快點把藥喝了吧,您不喝藥奴婢渾身上下都難受……”
李青慕被採香那副樣子氣得直用貝齒咬下脣,最後伸手將藥碗拿過來一仰頭喝了下去。
把空了的白玉碗扔到了採香的懷裡,李青慕顰起眉頭道,“滾出去!”
“滾就滾,滾了奴婢可不回來了。”採香十分有骨氣,輕哼一聲轉身走了。
問晴連忙將一盞溫水奉到了李青慕的面前,頭低着,肩膀一直在抖動。
李青慕接過茶盞,冷顏問道,“怎麼,你在笑?”
問晴忙擡頭看李青慕,連連搖頭道,“奴婢沒有,真沒有。”
說是沒有,可一雙杏目中卻全是盈盈的笑意。
“把你們慣壞了。”李青慕用溫水漱了嘴,把茶盞又遞迴給了問晴。
問晴接過茶盞,嘴角的笑容變大,道,“主子寬厚。”
的確寬厚。
鳳陽殿中的奴才可謂是整個後宮中當差最容易的。李青慕雖然任性蠻橫,卻不隨意打罰奴才。
別說採香和問晴她沒有下令動過一手指頭,就連最低等的粗奴,犯了錯後她也只是淡淡的說上一句,‘罷了,以後多注意。’
若不是姚遠時刻盯着規矩,鳳陽殿不知要亂到何種程度了。
“公主,吃顆酸梅。”採香從外面走進來,手中端着一隻小巧的白玉碟。白玉碟裡擺放了五顆醃漬得顏色黃亮,如上等琥珀一樣的酸梅。
李青慕拿起小銀簪子紮了一顆,放到嘴裡後又皺起了眉頭。把銀簪子放到蝶子裡後,李青慕含着口水道,“採香,這酸梅怎麼這麼酸?”
“昨日是公主說酸梅不夠酸的,奴婢特意同嬤嬤尋了些醃漬時間久的……”採香的語氣裡帶了絲調皮。
“快拿下去,牙都要酸倒了。”李青慕拿着一方錦帕捂着嘴,怕口水留出來。
採香端着白玉碟子剛想離開,便見姚遠從外面走了進來。
姚遠走到李青慕的面前行了一禮,回道,“主子,文充媛來了,您是見還是不見?”
“文充媛?”李青慕捂着香腮,眼中露出疑惑,“她來做什麼?”
“說是主子病了,她來探望主子。”姚遠將文充媛對他說的話如實說了。
“主子這都病了三日了,病都好了才說來探望。”問晴嘟囔道。
在李青慕病的這幾日,鳳陽殿中可算熱鬧。
無論是三宮之主秦皇后,還是畫涼宮的主位玉夫人,華瑤宮的溫昭儀,皆是分了主次先後踏入了鳳陽殿的大門。幾位位份高的妃嬪都如此了,就更不要提那些位份低的了。不管李青慕見不見,總要踩一踩鳳陽殿的門坎,這心中才算有底。
誰讓建寧帝守在鳳陽殿一夜,親自給李青慕端湯喂藥的事傳遍了個整個大月後宮?
可獨獨這個居在怡景宮內,離李青慕甚近的文充媛,卻是一直沒有露面。
“來者是客,也不差她這一個了。”李青慕一張嘴,將酸梅核吐到錦帕裡,團成一團後塞給了採香,“給我挽發……”
自建寧帝下旨將小公主抱回給文充媛後,文充媛安靜了許多。如今到鳳陽殿中來,定是不會那麼簡單。
當李青慕挽好髮髻,整理好妝容帶着採香來到外殿時,文充媛已經坐在裡面用了一盞香茶。
文充媛今日穿的是湖藍色的宮裝,頭上挽的流雲髻。幾朵茶花樣式的珠花點綴在發間,趁得其發似墨玉。
耳朵上配戴的是小巧的貓眼耳環,微微一動,前後晃動。
見李青慕走進來,文充媛連忙從繪了花開富貴的陶瓷圓几上起身,對着李青慕福下去,笑道,“嬪妾給昭月夫人請安。”
在李青慕讓她起身後,她對李青慕親暱的笑道,“本想着早些來看看昭月夫人,卻不想小公主的身子不大好,故拖了兩日。”
“無礙的。”李青慕走到桌几前坐下,讓文充媛落坐後柔笑問道,“小公主如何了?”
“小公主一切都好。”文充媛身子向前微傾,目光落在李青慕嫩粉色的裙襬上,整個人裡裡外外都透露着規矩二字。
見文充媛此次來不似前幾次那樣自在,李青慕回頭將守在身側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然後對文充媛笑道,“你今日到本宮這裡來,爲何這樣拘禁?”
見外殿中只剩下了自己同李青慕,文充媛長長的嘆出了一口氣,放鬆了臉上的神色。
她輕拍着胸口,對李青慕笑言道,“昭月夫人是不知道,如今嬪妾同那驚弓的鳥兒一般,到哪裡都不敢忘記了規矩兩字,深怕一個不小心,便踏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李青慕輕挑柳眉,笑問道,“可是本宮病的這幾日發生了什麼事,文充媛的話裡,有話啊……”
“昭月夫人,麗美人的事,您聽說了吧。”文充媛未回答李青慕的話,而是一臉神秘的對李青慕道,“今日皇后娘娘下旨,將麗美人……”
“已廢之人,當不起美人兩字。”李青慕擡起眼眸對文充媛輕笑,“雖然皇后娘娘並未說那罪婦所犯何錯,可想來,定是不清。”
“別人不知,難道昭月夫人還不知嗎?”文充媛看着李青慕意味深長的笑道,“嬪妾可是聽說了,那罪婦,同一個落胎有關。也正是因爲那個落胎,皇后娘娘纔會下旨罰了昭月夫人三個月的月俸,還將您禁足七日。”
“即是知道了,你還多此一問?”李青慕看着文充媛,道,“你有話,便直說出來吧。”
“那個罪婦,是冤枉的。”文充媛擡手輕扶了下自己髮髻上的步搖,笑道,“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的,另有其人。”
李青慕理了下自己的裙襬,美眸掃了文充媛一眼,笑道,“文充媛既是能走到本宮這裡,那定是知道做出這事的人到底是誰了吧……”
文充媛剛想說話,李青慕又道,“只是本宮不知,你知道了便知道了,何若要到這裡來同本宮說。在後宮之中,知道的越多,處境越是危險。裝做事事不知,纔是生存之道。”
“嬪妾心中感激昭月夫人,”文充媛低眸笑道,“感激昭月夫人一杯涼茶潑醒了嬪妾,讓小公主回到了嬪妾的身側。”
“那是你能耐。”李青慕收了臉上的笑,挑眉對文充媛道,“能給自己的女兒身上下毒,文充媛,你也當真是讓本宮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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