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錐驀地回頭,一隻修長蒼白的手,穩穩的將風聲中凌厲的氣勁截了下來,定眼一看竟然是一隻酒杯,裡面酒水晶瑩剔透,無波無瀾,就像結了冰一般。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喝酒的……”
孤桐嘴角勾起笑容,望着這個也是極爲年輕的人,說道:“北寒夜冷,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不遲!”
此時夜風呼嘯,天地間的溫度更低,變得更冷。
本是瘦如麻桿的秦錐,蒙的將身上的獸皮大襖脫了下來,慢慢的反轉過來,然後穿在身上,衣襟卻是散開的,讓風雪刀鋒般刮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一點都不在乎。
這時,不知爲何,他的手裡多了一杆劍,一杆很奇怪的劍。孤桐看到這把劍的時候,眼中突然射出一道明亮的光彩,隨着那把滾圓無鋒的圓劍被拔出,他雙眼越來越亮,嘴裡忍不住贊着:“好劍!”
秦錐原本佝僂的背,慢慢挺直,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等他的劍完全拔出後,才淡淡說道:“本就是好劍,能殺人的劍,怎能不好呢?”
孤桐從未見過這個人,可是他一眼就看出這個人必然不簡單。
他雖然知道樑壁已經派人來了,卻不知道是何人。今天的行動雖然提前了,也必然在暗中人的眼目之中,所以他殺了孫英之後,便在這個水曲柳下靜靜等着,如果坐在他現在那個位置上,就可以把來往北寒軍營和赤霞鎮的上的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孤桐雖然知道今夜暗中人必然來,卻不確定他是否回來,所以他在等。
幸運的是,他等到了。
深更半夜,月掛半空,一個普通的獵戶不再溫暖的被窩中,反而跑到荒郊野嶺之中,還說什麼查看捕獵的陷阱,這絕不正常,更加重要的是,一個獵戶獨處深山老林,身上竟然沒有弓箭刀叉?
秦錐手指拂過渾圓無暇的劍身,眼神柔軟似水,就像眼下並不是一把劍,而是情人的眸,他溫柔的說道:“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他這話自然不是對手中的劍說的,那這方圓一里之內,另外一個活人便是坐在水曲柳下的孤桐,所以他是對孤桐說的,這話也承認他就是樑壁派來的暗中人。
孤桐眼光落在秦錐那一雙修長的手上,說道:“其他的破綻我就不說了,一個山間的獵戶怎會有這樣一雙美麗的,且保養的很不錯的手?”
秦錐擡起頭,盯着孤桐說道:“聽過你修的是劍道,可否讓我看看你的劍?”
孤桐欣然同意,道:“好!”說着便長身站起,將手中的竹韻劍連鞘舉起。只是他並未像秦錐一般,將劍從劍鞘中拔出來。
“爲何不拔出來?”秦錐皺眉問道。
“還沒到它該出鞘的時候!”孤桐淡淡說道。
秦錐眉頭皺的更高,問道:“那是什麼時候?”
孤桐忽然笑了,輕輕的說道:“你死的時候……”。他說的很輕,聲音在夜風中縷縷飄散,等傳到秦錐耳邊的時候,已經輕不可聞,但是秦錐聽到了,而且還清晰無比。
於是他忽然縱聲大笑,他身體根本不強壯,但是中氣充足,笑聲如獅吼,震得樹枝上的積雪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來。
他揚了揚手中的圓劍,只有兩尺長的劍身,渾圓無鋒,像一根細木棍一般,可是劍尖卻細如針,鋒利異常,每每抖動見,像一點星光在夜色中閃爍。
這是一把極爲難纏的劍。
圓劍放棄了劈砍,只留下劍之刺。這樣的武器,必然追求速度,敢用這種兵器的人,必然玄功修爲到了一定的火候,對劍的理解也極爲深刻,這是一個天才。
秦錐還年輕,僅比孤桐大幾歲而已。
孤桐實在不想看見這麼樣一個天分卓越年輕人,被自己的劍斬殺在這北寒的老林中。這將是離歌樓的損失,也講師整個江湖的孫氏。
可惜秦錐已經衝過來了,帶着一片雪亮的劍光,從後面飛躍而起,飛鳥般掠出去,劍光如飛虹,一點寒星,直取站在水曲柳下孤桐的咽喉。
這一擊是集合了他所有修爲的一劍,快捷迅速,他知道孤桐的劍和可怕,所以一出手便用上全力,就像一個賭徒一般,初次出手,便賭上了身價姓名。
這一劍是必然致命的,因爲秦錐抱着劍出無回的勇氣和決心。
孤桐微微一笑,道:“來的好!”
笑聲中,手指顫動,便見竹韻劍猶如通靈一般,脫殼而出,閃入一道淡紫的光線,迎上秦錐的圓劍,準確無比的點在圓劍不斷顫抖的劍尖處,一份不查,一份不缺。劍身上的紫光和材質的翠綠色,融合了天空中月亮的皎潔,在雪光反映中亮得像尖針一樣刺眼。
秦錐只看見紫光一閃,忽然間便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玄勁從劍上猛然傳來。
他只覺得自己突然置身於大海之中,滔天的駭浪迎面撲來,氣勢震天。弱小的人類在這種自然景觀之前,變得羸弱不堪,他駭然失色,甚至覺得自己連心跳呼吸都似已停止。
不過他也乾脆,藉着孤桐這一劍帶來海浪一般的巨力,擰身往林中極速飄去,眨眼之間便消逝於濃郁的山林之中,留下孤桐愕然望着他消失的背影。
天地間的冷風中卻帶來秦錐斷斷續續的聲音:“我家秦錐,錐子的錐!”
夜風呼嘯,眨眼間便將這聲音吞噬一空,山林中,又變得靜謐異常,只剩下不安分的風,來來回回的喘息聲,像一位老人,悄悄的訴說着山林中發生過的精彩。
這意料外的變化,出乎了孤桐的預感。
在他的感覺中,秦錐的那一劍分明有誓出無回的氣勢,慘烈而堅決,哪裡想到他竟然打的是撤走的主意,竟然做出拼鬥的假象後,有用一擊不中,便遠遁千里的戰書。
孤桐不得不感嘆,秦錐計劃的高絕,這一錯愕,讓他錯失了追尋的最佳時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消逝於黑暗中。
離歌樓的弟子,果真是殺手風範。
皎潔的月光裝飾了春天北方的夜空,也裝飾了久雪未化大地。夜空像無邊無際的透明的大海,安靜、廣闊、而又神秘。繁密的星,如同海水裡漾起的小火花,閃閃爍爍的,跳動着細小的光點。
山,隱隱約約,像雲,又像海上的島嶼,彷彿爲了召喚遠方的人兒,不時地閃亮起一點兩點嫣紅的火光。
森林中,一片雪白,在厚厚的白雪覆蓋下,在幽靜的睡眠裡,披着銀色的薄紗。林中小道中,孤桐一步一步的往赤霞鎮走去。
北寒有孤峰,遠觀如野狼奔馳,故曰天狼山。
然而讓天狼山聞名江湖的不是山峰的奇險峻峭,也不是山間天然雲海的如夢似幻,而是因爲山上的一個江湖門派。
說起天狼山,江湖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狼神閣。
一宗一齋一方外,兩殿雙樓四方閣。這四方閣的狼神閣便在這北寒的天狼山上,對於江湖中人來說,這天狼山,便是狼神閣的別稱。
遠光天狼山,之間山峰連綿起伏,峰巒疊蟑。
羣峰之間,有有一處狼首一般的孤峰,高聳入雲,像一根竹筍一樣拔地而起,挺立在羣山之間,直衝雲霄,難怪它還有一個別名叫一柱擎天。當時狼神閣的創閣祖師,第一次看到此峰之時便說道:“狼首嘯天,是爲神也,也。”
他也感覺這山峰像一個巨人般高大挺拔,威武雄偉,易守難攻,所以纔在山上創建宗門,成爲狼神。
天狼山上還有一處地方,不得不提,那便是龍首崖。
龍首崖拔地千尺,危峰兀立,怪石磷峋,一塊巨崖直立,另一塊橫斷其上,直插天池山腰,勢如蒼龍昂首,氣勢非凡。
此時聶飛擎負手站在崖邊,憑臺遠眺,目之所及,無不是茫茫雲海。雪白的雲團像海浪一樣在空中翻滾着,碰撞着,擁擠着。只是沒有海的蔚藍,沒有海的驚天動地的呼嘯,但它有海的浩瀚,有海的氣勢。
他一時便看的出神了。
這聶飛擎何許人也?若有江湖人聽到這個名字,必然對他的事蹟耳熟能詳。
蓋因這個名字俱已在江湖銷聲匿跡了十數年之久,但若有人談起,卻是如雷貫耳。誰又不知道狼神閣的當代閣主聶飛擎的大名?雖然這十年來,他已經極少下山,但是當年他,練成狼神閣無上心訣《貪狼神君奇卷》,不知敗過多少江湖豪傑,傳聞十年前就踏入致虛六階,十年過去,現在又是怎樣的境界?
突然一個靈動身影,沿着石階,騰挪閃現間,來到龍首崖。走到聶飛擎十步開外的位置,他先整理下衣服,便垂首站在哪兒,不言不語。
聶飛擎突然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問道:“聞海,你的心亂了!”
聞海微微躬身,說道:“閣主,出事了。”
“什麼事?”聶飛擎依舊出神的望着雲海。
聞海沉聲說道:“小炎死了!”
聶飛擎驀然轉過身,一雙昏黃的眸子猛地射出兩道厲光,聞海的身軀在這眼神下不可控的顫抖了一下。聶飛擎收回目光,說道:“查到是怎麼死的了嗎?”
“是離歌樓的孤桐所爲!”聞海說道。
聶飛擎突然變得有點疲憊,像是自問般,喃喃道:“孤桐?這名字極爲陌生啊,可是到了離歌樓新一代弟子下山試煉的時候?”
聞海沒有回答。這種問題,本就不需要回答的。
他作爲三神八狼中的霸神,對閣主的脾氣品性極爲熟識。
聶飛擎突然像是做了個決定般,呼出一口氣,“讓浩瀚去吧。”他的目光有落在蒼茫的雲海中,那裡雲氣滾蕩,浩瀚無邊。
山裡的天色忽然變暗,繼而一聲驚雷轟鳴。春雷震震,萬物復甦,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是怎樣的格局?
孤桐不知道,聶飛擎也不知道。
天地滔滔大勢,越是看不清的人,越是能攪動渾水。
今朝江湖雲霧開,一聲驚雷蒼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