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間,敞開的窗戶,有風。
微風如漾,吹亂兩人的發,酒碗中的美酒泛起漣漪,照着兩人毫不表情的臉。
蕭玉龍忍不住問道:“百年之後,化成一抔黃土,這莫不是你我最後的歸宿?”
洪浩翰聞言雙眼開合間閃過一道精光,豪氣驟增,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沉聲道:“洪某就是一介俗人,卻沒有蕭兄這般的灑脫,既然踏上這條玄道之路,便要去闖一闖那破碎虛空之路!”
唉!
蕭玉龍低聲嘆息,端起酒碗,輕輕抿了一口,女孩血紅,淺嘗輒止,說道:“千年以來,天塹崩塌,尋道路斷,如何能走出那破碎虛空之路?”
洪浩翰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但是眼眸間的激情卻不曾削減。
蕭玉龍知道再勸無益,沉吟一番,慢慢說道:“但是,這最後一步又跟那跟在我師弟身邊的女子有什麼關係,或者說與那神秘出世的飄渺雲煙齋有何關係?”
“蕭兄一語中的!”
洪浩翰鼓掌讚道:“最後一步跟這女子有沒有關係我不清楚,她與飄渺雲煙齋有沒有關係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清楚她與那兩千年前的歸元神尼有關係!”
任誰聽到洪浩翰的話,都會因爲他瘋了,亦或者他在開玩笑。
蕭玉龍搖頭苦笑,說道:“洪兄莫要開玩笑,歸元神尼乃是兩千年前的前輩人物,就算破碎虛空也不一定活到現在,那小姑娘就算僞裝術高超,但年輕也不會超過二十,怎麼會跟歸元神尼有關係?”
一個只有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怎麼能跟兩千年前的人物聯繫到一起呢?
蕭玉龍不信,偌大江湖中能信的人物,也沒有幾個。
可是,偏偏洪浩翰信了,而且而是堅定篤實的相信,就像他已經知道了秋嵐的所有秘密似得。
見到蕭玉龍不信的模樣,他沒有繼續解釋嗎,而是認真的說道:“歸元神尼作爲最後一個踏入破碎虛空的人物,就算時隔兩千年之久,我師尊也對她研究甚多,甚至考證海量古籍,將歸元神尼踏出最後一步的情形和方式都模擬出來了!”
“真的?”孤桐豁然問道。
洪浩翰望着遙遠的山丘林影,緩緩說道:“當時,師尊說此人驚才絕世,以一介女流踏入玄道巔峰,在最高境界時,踏入尋道天梯,然後硬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力行九九八十一步,可謂是一步一劫,直到最後一道天雷時,她已經玄勁空虛,體力耗盡,甚至連神識都已經萎靡不振,再想踏出這一步,已經絕無可能!”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九九八十一步,一步一劫!
蕭玉龍不禁油然神往,風見塵踏入致虛境時他曾在場外旁觀,歷經玄道小天劫,那還不過區區三道天雷,已經讓他心神駭然,幾乎認爲人力不可爲,然而這歸元神尼竟然能硬抗八十道天雷,這種神采真讓他神往之極,恨不得自身早生兩千年,與這等人物把酒言歡!
洪浩翰眼中神采輝煌,似乎已經想象到歸元神尼昂首站在尋道天梯上,面對雷海天劫,巋然不動,她那一身樸素僧袍隨風飄搖,可臉上的神采淡然無波,猶如不再人間般。
他悠悠說道:“這最後一道天劫,眼看已經無可避免,但是歸元神尼竟然別出蹊徑,召喚天雷轟擊自身,然後以身化雷,消磨人氣,這中瘋狂之舉,實在讓人駭聞,但是她贏了,天劫與天雷本事同根相生,如此這邊竟然失去了對神尼的感應,最後那一道天劫憤而轟擊到尋到天梯上,將一道亙古相存的天梯轟成廢墟。”
孤桐神色激動,爲歸元神尼的舉動感到顫動,說道:“歸元神尼贏了!”
洪浩翰緩緩點頭。
孤桐豪爽大笑,舉起酒碗,笑道:“這等人物,恨我等不能相見,不過僅聽聞前輩壯舉,便值得浮一大白!”
“說得好!”
洪浩翰轟然大笑,舉起酒碗,遙遙示意,不約而同的一飲而盡,然後將酒碗往地上甩去。
“啪啪!”
兩隻精美的青花瓷碗碎成碎片,但是兩人毫不在意,反而性情激盪,與歸元神尼那樣人物舉杯痛飲,一隻碗只能喝一杯,如果再喝一杯便是褻瀆了!
兩人見對方竟然做了不約而同的事情,不由的相視哈哈大笑。
洪浩翰忽然收斂笑聲,說道:“師尊曾經說過,這歸元神尼雖然是正道衆人,但是行事亦正亦邪,全憑個人愛好,就從她這最後一招,讓天雷毀了尋到天梯便可以看出,此人心狠手辣,魔性十足!師尊最後還怒罵她,說歸元神尼爲了自身破碎,使得天梯崩塌,斷了後臺破碎虛空之路,實在可惡!”
蕭玉龍頭皮發麻,這個對歸元神尼的批評,出自聶飛擎之口,使人連疑的想法也起不了,如此說來,歸元神尼也不是一個正派人物。
洪浩翰續道:“歸元神尼雖出身飄渺雲煙齋,雖不是殘忍好殺之人,但當年江湖中死於他手上的頂級高手,據說卻是難以計數。”
蕭玉龍微微一愣,皺眉道:“洪兄這話是不是自相矛盾?”
洪浩翰微微一笑,說道:“蕭兄果然是蕭兄,當年我聽到師尊這樣評價歸元神尼的時候,我也是如同蕭兄這般感到疑惑,問了一局跟蕭兄一模一樣的問題!”
說完,他面含笑意的望着蕭玉龍,說道:“蕭兄可知當年師尊是如何回答我的?”
蕭玉龍微微搖搖頭。
洪浩翰知道他等他說下去,便繼續說道:“當時,師尊說道:浩瀚,你明白我這些話背後的含意嗎?”
話音一頓,眼光又落在蕭玉龍身上,問道:“蕭兄如果作爲當年的我,如何回答?”
蕭玉龍沉吟片刻,眼眸中閃着睿智的光芒,緩緩道:“絕世高手踏入藏神境後,據傳聞一旦能夠踏足尋道天梯,便立即拋開一切,登臨天梯,破碎虛空,而有些高手這種機緣感覺的到來,都是在同等境界的高手決戰生死的時候,才能觸發。可見在生死決戰的時刻,會把決鬥者玄勁和神識提升至生命的最巔峰,發生一些在平日裡本無可能發生的事,甚至悟破這最後一步的玄虛。”
洪浩翰渾身一陣,點頭讚道:“說得真好,十年前,我便想到這一點,只能聽從師尊的教誨。”按着又輕輕一笑,說道:“蕭兄可知那歸元神尼修煉何等功法?”
蕭玉龍愕然,搖頭不知。
洪浩翰沉默下來,思索片刻,繼續道:“歸元神尼修煉的乃是飄渺雲煙齋功法裡最詭異莫測的“陰陽映魂圖”,這功法分爲陰圖和陽圖,分別由兩個天才的男女修煉,各自保存處子之身,等玄功修練場成功後,在男女合體,在這時間內把兩人神識鎖起來,相互爭鋒,兩者存一,等一人身亡後,另外一人吸收對方死亡後三魂七魄散離釋放出的龐大能量。藉此能量超脫生死,離凡入聖,獲得踏足尋道天梯的機緣感覺,確是勘破生死的千古奇術。”
蕭玉龍蹙起劍眉道:“這種功法,怎麼聽起來像是魔功?難道還有人明知最後會死還回去修煉不成?”
洪浩翰哈哈笑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破碎虛空之說更不實在,更難把握的。修煉玄道的人,就像被困在一座沒有出路的塵世大監獄裡,只要知道某處或有一出口,誰耐得住不去試試看,陰陽映魂圖正是這樣一個可能的神秘出口。”
他不理蕭玉龍的震駭,道:“這套陰陽映魂圖,其中一個特徵便是修煉之後,常人不可覺,除非修煉者主動運動博鬥,否在在平常狀態下,便如普通民衆一般,體內澄澈如水!”
蕭玉龍聞言一震,吃驚道:“莫非跟在小桐身側的那個女子便是……”
他話還爲說完,洪浩翰已經灼灼的望着他,輕輕的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洪浩翰說道:“我有五成的把握,猜定那女子便是當世修煉陰圖的飄渺雲煙齋傳人,如果此事確認無疑,以他兩人的親熱態度來看,你師兄便要危險了,甚至比我狼神閣的萬里追殺令更加危險!”
蕭玉龍虎軀一震,因爲他知道洪浩翰即要說出來的事,將會直接跟他離歌樓有關。
洪浩翰說道:“陰陽映魂圖有一個至關重要的要求,陰圖和陽圖修煉者在玄功完成之前,不可破身,無論男女,甚至不能對外人對情,兩人就算從未見面,但一旦相逢,必然會有一種不可抵抗的吸引力相互吸引。”頓了頓續道:“這就好像磁石的兩極,只要碰到一起,絕對會吸引,而一旦吸力出現了偏差,都會造成另一方的不滿!”
蕭玉龍一呆道:“那女子難道對小桐動情了?”
洪浩翰此刻點頭道:“從剛纔兩人的神色眼光看來,我感覺那女子已經對你師弟鍾情已深,而這種情況是陽圖修煉者絕不允許出現的,所以此人一旦出世,必然會對你師弟抑或你整個離歌樓不利!畢竟歷代敢修此法者,莫不是飄渺雲煙齋中擁有大智大慧,出顯拔萃之輩。”
蕭玉龍沉默,他知道洪浩翰並未騙他,也沒有必要騙他。
洪浩翰眼下所說的,莫不是超越了任何他能把握的情況,甚至宗門都有可能處身險境中,教聞者怎不心驚膽跳。
忽然,蕭玉龍說道:“飄渺雲煙齋好像並不收男弟子!”
洪浩翰仰天一笑,搖頭道:“蕭兄莫要心存僥倖,以飄渺雲煙齋的地位以及陰陽映魂圖的誘惑力,任何一個豪門大宗都願意挑出最優秀的男弟子去修煉這奇功,所以陽圖的修煉者可能是凌霄弈劍宗亦或者方外山等,這樣的話,你離歌樓便是同時得罪兩大頂級宗門!”
聞言至此,蕭玉龍頓時臉如死灰!
孤桐,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情,難道那女子真的已經愛上你了不成?希望事情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如果一旦失去控制,那江湖,便要真的亂了。
他在心中問如此安慰自己。
屆時,以他和師尊風見塵之力,也不能護住孤桐周全啊。
窗外有風,吹散蕭玉龍酒意。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手中的劍,更加冰冷了,握着劍,甚至就像握着一根冰柱一般,凍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