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紫鳶正醉着,不是高興的沉醉,而是愁緒的傷醉。
夜色已晚,她屋裡的燈依舊亮着。
她坐在大椅中,依偎在牆邊,貼靠着窗臺。窗扉半開着,有一縷月光透過縫隙,落在他她身上,臉上,蹙起的峨嵋間,如同一道明亮的絲帶,貼在額頭上一般,風起,絲帶未動。
一如她的心,沉重無比。
大椅旁的桌子上,有美酒,有鮮花。美酒正芬醇,鮮花正怒放。
鮮花在她手裡,花香醉人,酒更醉人。她如同已醉倒在月光下,琥珀樽前,鮮花也醉人,紅彤彤的鮮豔,沁蜜蜜的芬芳。自在叢林中,因爲孤桐的施展劍招附帶了七煞劍體的煞氣,讓她心生反感,時而單純的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隱約中帶着熟悉感覺的人,怎麼身上會帶着令她極爲討厭的氣息?
難道,真的如同嵐兒說的那樣,此人便是自己滅門兇手?
可記憶中怎麼也想到此人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就連滅門之事,也僅僅是記得家族中只剩下她一個人,所謂滅門之禍的印象,怎麼也記不起來。似乎她如同外人一般,在人間走了一趟罷了,所發生的重重事情,猶如曇花一現吧,稍縱即逝,不能在她眼中、腦海中留下一點漣漪。
隨着她修煉《靈胥長恨禁卷》的提升,這種感覺愈強烈。
她似乎醉了,可依舊聽到了敲門聲,起初她以爲是嵐兒,可是聽清了三聲長短一致的叩門聲後,眉頭蹙的更高。嵐兒與她情同姐妹,敲門很是隨意,絕不會刻意如此。
可是如果不是嵐兒,這麼晚了還能有誰?
靈識忍不住放出去,感受到孤桐的氣息後,她忽然把手中的花擲在桌子上,酒杯也放了下來,推開半遮的窗扉,迷濛的眼神一轉,落在空中的明月上,朱脣輕啓,說道:“進。”
孤桐應聲走進屋子,便看到一副慵懶的貴妃醉酒的畫卷,可他知道,她還沒醉,因爲她在笑。
癡癡的望着月亮笑。
等腳步踏入門檻之後,孤桐忽然覺得自己此行太過沖動,衝動的他都未曾想好該怎麼開口,剛不知應該是開門見山還是於轉繞回?
一時之間,他站在哪裡,忽然呆住了。
紫鳶自從孤桐進屋後,便沒有看過他一眼,就彷彿根本沒有感覺到這地方還有孤桐這麼樣一個人存在。其實,如果是在往常,她必然不會讓一個陌生男子,踏入自己就寢的房間。
不過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她因爲心海的暴動,正處於仙魔交匯的狀態中,想要求醉。
紫鳶的面前有鮮花,有美酒,可她偏偏望着窗外的明月。
孤桐的面前沒有鮮花,也沒有美酒,甚至從窗臺射進的月光也因爲距離,射不到他的身上,卻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高牆,將他與紫鳶的距離,隔閡開來。
紫鳶在笑着,他卻皺眉呆着。
窗外夜色更濃,月亮更亮,天色依然更加晚了。
忽然,桌子的對面多了一個酒杯,紫鳶收回目光,抓起酒壺給酒杯斟滿酒,然後又給自己面前的酒杯滿上,然後輕輕招呼孤桐,說道:“請坐。”
杯中已經有酒,桌上已經有花。
美酒配鮮花,莫不是最浪漫的喝酒方式?孤桐終於慢慢地擡起頭,慢慢的走到紫鳶的對面,坐了下來,盯着桌上的鮮花。他身上帶着酒氣,與桌上的美酒的酒氣,鮮花的香氣,糾纏的在一起,醉人的氣息,更加濃郁了。
可他的臉上全無表情,瞳孔卻在收縮。
紫鳶也在凝視着他,蒙着一層霧氣的眼眸裡,帶着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種已接近解脫時的歡愉,還是無可奈何的悲傷。
孤桐再擡頭,凝視着她漂亮的眼睛,就彷彿直到此刻纔看見她。
兩個人的目光接觸,彷彿觸起了一連串看不見的火花。
孤桐忽然說道:“爲何會同意我進屋?我還以爲你會給我一個閉門羹呢”
紫鳶嘴角勾起一絲笑容,說道:“爲什麼不呢?”
孤桐皺起眉頭,說道:“我是男的,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天色很晚了。”
紫鳶看着他,竟然笑了,猶如聽到好聽的笑話般,笑道:“原來你竟然如此迂腐,你自清,我自白,不過是進屋一談,喝幾杯酒,哪來這麼多顧慮?”
忽然,她似乎想起什麼般,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着孤桐,驚訝道:“難道你以爲我們之間還能發生些其他什麼?”
孤桐被她的眼神看的一陣汗顏,聽到她後面的話後,更恨不得找一個縫隙鑽進去。心中感到奇怪,平時他也是放蕩不羈的人,現在怎麼會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似乎一旦扯上紫鳶,他便本意的想要她好好的,做那世間一株清風自立的蓮花,莫要收到世俗淤泥的沾染。
孤桐目光垂落,再次凝視着桌上那一朵鮮花,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紫鳶素手一擺,說道:“先喝杯酒吧。”
孤桐微微一鄂,輕輕嘆息,說道:“我已經喝了不少了。”
紫鳶也在嘆息,說道:“從你身上的酒味,我早就知道你在天香樓喝過了,還喝了不少,所以我才讓你進屋,因爲我知道,你雖然喝了不少,卻還沒有盡興。”
她竟然知道?孤桐心中藏着事情,怎麼喝也不會盡興。
紫鳶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帶着種奇怪的韻味,說道:“來喝了這一杯吧,我敢肯定,你絕對從未喝過這樣的美酒,只是我怕,你以後會愛上這樣的酒。”
孤桐眼光一亮,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是一種花酒,有鮮花的芬芳,一如桌上那一朵燦爛火熱的花兒。酒氣和花香在嘴中,喉中,胃中,糾結纏繞,猶如情人的手,將人的心腸打了一個結般,總感覺有一口氣不順。
這一杯酒下肚後,美味之後,卻是痛苦。
九轉腸斷。
紫鳶依舊笑着,問道:“怎樣?”
酒看似不好喝,可孤桐卻說道:“好酒!”
紫鳶又笑了笑,淡淡地接道:“自然是好酒,尤其是對我這樣的人,也許只有這樣的酒,才能讓我感覺我還活在人間。”說完,她臉上帶着笑意,卻輕輕的嘆息一聲,輕不可聞。
孤桐心頭一震,這種喝了幾乎讓人痛苦腸斷的就,誰也不想喝,他雖然稱讚是好酒,可如果叫他喝,他絕對不願去喝。而紫鳶卻喜歡喝,到底是怎麼的人,怎樣的心情,才能以這種腸斷之痛,來刺激?
答案似乎脫口而出,可他絕不願意相信。
孤桐沉聲道:“喝你一杯酒,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紫鳶問道:“什麼事情?”
孤桐怔怔的望着她,猶如下了決心一般,重重的說道:“其實梧桐只是我的化名,我便是離歌樓弟子孤桐。”
紫鳶凝視着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原來你就是孤桐!”
孤桐胸口一陣起伏,喘氣道:“你知道我?”
紫鳶沉默着,彷彿依舊在回憶他名字,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嵐兒整天在我耳邊提起你,她說你可能是我的滅族仇人,可是我感覺不像。”
孤桐渾身一震,叫道:“什麼?”
紫鳶遙遙頭,說道:“第一次見面,那時我就告訴過你,我對你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似乎以前的一些記憶,在慢慢的消退,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
孤桐心慢慢沉下去,問道:“什麼事?”
紫鳶望着他,眼眸流轉,似乎想要將他看個通透一般,嘆道:“我可以確定的便是你絕非我滅門仇敵,因爲我對你的那種感覺,不是仇恨。”
孤桐不由苦問道:“你真的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嗎?”
紫鳶點點頭,說道:“嗯,感覺越來越淡了,今晚要不是受你叢林中那一道劍氣刺激,我想現在的我,對你絕不是這樣的態度,而以後也不會這樣了!”
孤桐訝然問道:“怎麼回事?”
紫鳶轉頭,看向窗外明月,道:“我修絕學,走太上忘情之道,可仙魔轉換之間,必有絆隙,原本我還運轉如意,可你那一劍,帶着一種奇怪的煞氣,讓我的魔性收到了刺激,竟然暫時壓過了仙性,於是兩種性格變糾纏起來,以至於我長久被壓制消磨的人性,能夠出來透透氣。”
孤桐渾身一震,問道:“這是你的人性?”
紫鳶點點頭,笑道:“不是人性,怎麼會允許你進來?又怎麼會和顏悅色的跟你把酒言歡?”
孤桐望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接着道:“你的人性,也記不的我嗎?”
紫鳶沒有回答他,而是從嘆息一聲,拿起桌上的鮮花,輕輕一震,鮮花飄搖之下後,便趨於寧靜,可那花香更加濃烈了。她將鮮花舉到孤桐的面前,望着他,眼眸流轉如同水波。
孤桐不懂她的意思,問道:“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