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般晶瑩手中中的鮮花,輕震後顯得靈動異常,花瓣上那點點的露珠,顫顫微微,愈加顯得鮮豔。鼻息間有酒香,有花香,有美人香。這麼多天下最美好的香味糾纏在一起,怎麼能不醉?
可孤桐沒有醉。
小樓,窗前有明月,椅上有美人,手中有鮮花。
花是玫瑰,月是明月。
燈光搖曳,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孤桐的臉上,這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難看,難看到誰都不想再去多看一眼。他面前明明有美人,有鮮花,有明月,卻露出這樣一個難看的表情。
莫非他不在乎褻瀆美人?
不是他願意這樣做,而是那玉石般晶瑩的手中,鮮花綻放着,然後如同被狂風吹過一般,豁然化成無數點碎片,鮮紅的猶如無數點血滴一般,濺射在紫鳶的手中。
上一秒還是鮮豔綻放的鮮花,下一秒便只有乾枯的花柄。
月如水,人相倚。
本該是姐弟重逢的喜悅,有多少訴不盡的相思?有多少說不完的柔情蜜意?”
夜已深了,人也該醉了。
孤桐卻沒有醉,他的一雙眼睛依舊清澈如明月,臉上的表情卻彷彿也被碎散的鮮花刺傷了。夜更深,月更清,人更美,他臉上的表情卻彷彿更痛苦。
紫鳶凝視着他,已良久良久,終於忍不住輕輕說道:“人性、仙性、魔性,皆在我身,消磨的還是我。”
孤桐也沉默良久,才低低迴答:“我懂了。”
紫鳶繼續輕輕說道:“其實,無論是哪一種性格下的我,都還是我,本質上沒有不同。”
孤桐說道:“不。”他的聲音冰冷,接道:“三個都是你,也都不是你。”
紫鳶怔了一下,卻沒有退縮,問道:“不是我,是誰?”
孤桐忽然感覺心好累,說道:“殘缺的你而已。”
紫鳶搖了搖頭,猶如聽到可笑的笑話一般,笑着說道:“我一沒少胳膊,二沒少腿腳,甚至連皮膚毛髮也是完整的,怎麼會是殘缺的呢?你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孤桐低低嘆息,說道:“肉體的完美並不是完美,因爲你記憶殘缺了。”
紫鳶忽然沉默了。
他說的很對,修煉《靈胥長恨禁卷》的她,能夠獲得更加完美無缺的身軀,體內的玄勁也會愈來愈強大,甚至在性格上,也會原來越理性,可是隨之而去的是記憶,是感性。
若沒了記憶,沒了感性,人還能被稱作是人嗎?紫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明月愈加明朗起來,夜中的風,也愈加清冷了。一如紫鳶的心,古井無波,一如孤桐的心,風中蕭瑟。同樣月光清風下的兩人,本是最近了的距離,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
紫鳶放低了聲音,更加溫柔說道:“從你看我的眼神,以及對我的態度來看,我知道你是認識我的!”
孤桐忽然笑了,可是他的笑聲中,卻帶着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悲傷。
紫鳶睜着眼睛,淡淡看着他,等他笑完了,繼續問道:“我能知道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嗎?”
孤桐的笑聲忽然停住了,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連一絲尾音也沒有,啞然而止,他嘆息着,說道:“說了你也未必會信,哪有何必要說?”
紫鳶輕輕道:“你未說,如何知道我會不信?”
孤桐嘆息了,似乎有無數嘆不盡的憂愁,道:“就算此刻信了,你人性被遮掩後,依舊會不信。”
紫鳶也嘆息了,道:“這樣說倒是沒錯……”
孤桐打斷了她的話,傷感道:“既然最後你依舊不信,那何必要說,還不如之讓我自己一個人知道,那樣的話,還能在記憶中,稍加緬懷一下,或者在夢中,奇葩你是相信的!”
紫鳶低下頭,輕輕說道:“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孤桐自嘲的笑了笑,說道:“這是自我安慰的一個良方,也是很好用的方子!”
紫鳶又擡起俏臉,在月光下,那臉龐如同散發着光輝一般,耀眼摧殘,朱脣開啓間說道:“難道,你寧死也不肯把你我之間的關係告訴我媽?”
孤桐說道:“是!”
這個“是”字說得如快刀斬釘,利刃斷鐵,看來世上已決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決心。
紫鳶低聲嘆道:“原來你是一頭驢子!”
孤桐說道:“不是。”
紫鳶輕輕嘆息着,吐氣如蘭,哂道:“又笨又傻,還倔強的要命,這不是一頭驢子還能是什麼?”
孤桐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紫鳶忽然笑了笑,又道:“你這次拜訪我,是有些問題想要問我?”
孤桐點點頭,說道:“是。”
紫鳶輕輕吐出口氣,道:“現在你可以問了,趁着我人性還在的時候。”
孤桐也笑了,那笑容中帶着種說不出的傷愁,說道:“無需再問了,因爲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結果了。”
紫鳶又輕輕嘆了口氣,道:“爲什麼你做事,我好像永遠不懂的樣子。”
孤桐仰起頭,感覺眼睛中有些刺痛,似乎有清水滲出。他知道此刻自己如果一旦低下頭,便會有淚水地下,所以只能昂着頭,望着窗外的明月,淡然道:“因爲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紫鳶也轉過頭,凝視着窗外的明月:“這個解釋並不高明,不過我信了。還有一個事情,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孤桐說道:“什麼問題?”
紫鳶望着明月的目光便的明亮起來,猶如雙眼也散發出神性的光輝一般,緩緩道:“這次受氣煞氣衝擊,會讓我仙魔同性愈加水**融,屆時記憶更加模糊,與你那種熟悉的感覺也會蕩然無存,再次面對你,可能會陌生而無情,希望你莫要介意。”看着她的神情,孤桐的眼睛黯淡了,窗外的明月也黯淡了。
一片烏雲悄悄地掩過來,掩住了月色。
紫鳶悄悄地站起,輕輕道:“我該睡了,你也該走了。”說完她端起酒壺,又給孤桐面前的酒杯滿上一杯,然後便怔怔的看着他,一言不發。
孤桐頭也不擡,目光盯着酒杯中香氣撲鼻的美酒,苦笑道:“這杯酒,我真心不想喝!”
紫鳶說道:“我隱約中可以感受到你的心情,可是……”
孤桐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可是你的仙魔性格即將回歸,一旦你人性消逝,屆時你必然會動手驅趕,甚至會因爲一個陌生人在閨房中而動怒,然而這卻是你此刻人性下,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紫鳶看着他,眼睛裡也露出痛苦之色,忽然轉過身,幽幽的說:“也許你本不該來的。”
孤桐沒有反應,可是他的身子忽然就已站了起來,面對着窗戶,背對着她。
風從窗外吹進夾,孤桐卻並未從牀頭一躍而下,甚至連一點離去的意思都沒有,就如同一根木頭般,佇立在窗臺邊上,出神的望着窗外迷人的夜色,被烏雲遮住月亮的夜,顯得更加純粹深邃。
“我知道,你我之間必然有不尋常的關係,或者親人,或者情人。”紫鳶的聲音很堅定,接着道:“可是你一定要明白,那是以前的紫鳶,她就是她,既不是我,也不是別的人。”
所以無需憂愁,就當把以前的紫鳶深藏在記憶中便可
後面一句話她並沒有說出來,她相信孤桐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風還在吹,失去月光的夜晚,吹來的風中,帶着潮溼,帶着淒冷。孤桐背對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在輕輕嘆息道:“我實在心有不甘,想要看看失去人性的你會怎樣對我。”
紫鳶聽見了他的嘆息,立刻道:“當作一個陌生人而已,只是……”
孤桐說道:“只是怎麼樣?”
“只是會惱羞成怒罷了!”她眨了眨眼,才接着說下去:“畢竟,那時候我不會有你的記憶,一個陌生男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間中,哪一個女人不會羞怒?”
孤桐的右手,悄然握上了劍柄。握劍的手背上,已凸出青筋。
心已死,意已靜。長劍還在,正準備出鞘。可是這一次出鞘,不會帶來死亡。因爲這一次,只是他的自衛而已,紫鳶的話,簡單易懂,可所說的後果,卻極爲恐怖,因爲她是不死境的修士。
現在他的劍是不是已準備出鞘?
紫鳶的聲音轉冷,說道:“你不是我對手。”
孤桐道:“我知道!”
紫鳶道:“但你還是想要見識一番,就算會死亡也不懼怕?”
孤桐剛要開頭,忽然感覺後背一股氣勁鼓盪,然後便有一陣劇烈的寒風籠罩在他身上,像是一瞬間般置身於冰窟中,周身上下左右,只有寒冷,再無他物,愕然轉身,便看到站立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紫鳶。
這是她,還是她,可也不是她。美麗的臉龐未變,只是那表情冷淡似冰,更帶着一絲絲怒氣。他心中暗歎一聲,紫鳶的人性終於被遮掩,她的仙魔性格也更加融匯了一份,此刻的她更加可怕了。
只是,她還認識他嗎?隨後他的心,便也如被冰凍了一般,因爲紫鳶冷冷的問道:“你怎麼再此?”
孤桐沉默着,緩緩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乾而盡,道:“來陪姑娘,喝了一杯水酒罷了。”
紫鳶冷冷道:“我的閨房,你也敢進來,真是放肆!”話音一落,峨眉一皺,然後便見一雙手,彈到胸前,然後便是光彩閃現,水藍色花瓣憑空而出,停頓。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全部停頓。
孤桐還是不動。
雙手再動,水藍色花瓣,便猶如沾惹上颶風般,呼嘯着盤旋起來,化成一道燦爛的花劍,刺向站在窗口,沉默不言的孤桐,不留情,不留力。
劍光漫天,劍如閃電。
竹韻劍終於出鞘。
紫氣灼灼的劍光,看起來很慢,可在水藍色花瓣刺到身前,劍光已經撲入花瓣中,逼住了花瓣玄勁前進的形式。
然後劍光便消弭了。
孤桐的劍,在刺入花瓣之後,便黯然回鞘。他不過想要看看失去人性後的紫鳶,能夠還會記得他,自然不會跟他真正的打上一場,無論如何,他心中還是帶着期待的。
結果,令人心醉。
仙魔同體修行更加進一步的紫鳶,已經完全沒有對他的感覺,只當他是一個敵人而已。畢竟他們兩人,一個站在范姜敬野一方,一個站在范姜婉兒一方,算得上是敵人。
劍仍在手裡,人卻不在屋裡了。
人去樓空,空樓寂寂,窗外卻響起了琴絃般的雨聲,漸近,漸響,漸密。
好大的雨,來得好快,連窗臺外的鮮花,都被雨點打碎了。
紫鳶站在窗臺,眼神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