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手中,掌握着劍......”
裡恩愣了一下,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亞索。
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說劍是劍,劍,便是劍。這一直以來都是裡恩的劍意,對於劍的絕對掌控,就是劍的主宰者,裡恩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認爲的,絕對的掌控讓裡恩發揮出劍的力量。
然而,亞索的話,卻是完全違背了裡恩的劍意。
對於劍客來說,劍客,並不是劍的主宰者,而只是劍的朋友。劍之勢,由劍來定,而不是由劍客來定。
“不,你並不是你手中的劍的主宰者。劍,鋒銳之物,主殺伐,本身銳氣沖天,桀驁不馴,它有着屬於自己的劍道,劍意,而不是跟隨着你的劍意強行改變自身。真正的劍客,會傾聽劍的心跳,懂得劍的預言,它在說話,在高興,在哭泣,所有一切,萬物有靈,劍亦是如此。”亞索站起身來,那把武士刀,已經落在手中。
劍意隨風起,縹渺無蹤,隨風而散。
時而若疾風驟雨,時而若清風微拂,隨意的劍意,充斥着亞索身邊的空間。隨着劍意的升起,一抹清風漸漸徐來,亞索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起來,手指輕輕拂過劍身,一抹寒冷的劍光陡然沖天而起。
嘹亮的劍吟響遏行雲,沒有見到亞索有什麼動作,但是卻能夠感覺到亞索手中的劍彷彿是活了過來一樣。就如亞索所說的,他的劍,有靈,在指引着亞索的疾風劍道。劍隨風,風亦隨劍,糾纏擺壑之中,亞索的劍忽然虛無起來,就彷彿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然而,充斥在空間之中的劍意卻是依舊凌厲,疾風環繞之中,亞索的長髮隨風飄起,那一雙眼眸如劍,一舉一動,都帶着凌厲的劍意,人與劍合。
“這是......”
“這纔是劍道,真正的劍意,由劍而發,由心而動。心御劍,劍御人,人行道,纔有劍意!”
聲音落下,環繞在亞索身邊的疾風陡然消散。
就彷彿是從來都沒有吹起過這猛烈的疾風一樣,亞索的身邊,仍舊如之前一般平靜。空氣都沒有絲毫的波動,只是亞索的劍,已經歸入劍鞘之中。不見亞索的動作,只見到憑空一抹劍光陡然射來。當裡恩反應過來的時候,亞索的劍,已經點在裡恩的心口,只需要輕輕用力,就能夠將裡恩的心臟刺穿。
嚥了一口唾沫,這是何等的速度!
“劍由心發,這纔是劍!”
收起手中的劍,亞索微微搖了搖頭,道:“想要領悟劍意,並不是那麼容易的。當初,爲了修煉我的劍意,我也是經歷過你現在的時期,以爲人是劍的主宰,劍意,便是劍術的極致。只是,劍意是劍術的極致這沒錯,可是劍意並不是劍術衍化而來,而是心中有劍,人劍合一,纔是真正強大的劍意。只是一昧地操控手中的劍,完全壓制着劍本身的力量,這並不是最強的劍意,而是最下等的劍意!”
“最下等......”
裡恩握緊了拳頭。
沒想到,自己一直以來修煉堅持的劍意,竟然只是亞索口中最下等的劍意。
“劍是鋒利的危險的東西,它能夠殺戮,奪人性命。你若是掌控劍,劍意本身,就已經開始扭曲了,因爲你掌控的,並不是劍,而是劍的殺戮與鋒利,你所行之事,只是在殺戮,這便是罪惡。而真正的劍,由心中的意念所動,爲心中的執着而利,這纔是君子之劍!”
亞索嘆了一口氣,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滄桑。
“只有不違背自己本心,聽由本心的劍,纔是真正屬於你的劍意。”
也許是想到了自己的過往經歷,亞索感慨連連。
那種被人誣陷,被人誤解的過去,讓亞索是何等的憔悴。然而,亞索一直都在堅持着自己的劍意,聽從自己的本心。他沒有殺害自己要保護的那位大人,所以,亞索的劍,亞索的意,始終沒有任何的軟弱與扭曲,所以亞索纔可以這麼強大。
堅定的心,纔能有強大的劍。
裡恩握緊了拳頭,手中納什之牙輕輕顫抖着,陣陣低沉的劍吟響起,滲透靈魂一般。
裡恩渾身一顫,看向手中的納什之牙。
忽然之間,裡恩發現自己並不熟悉手中的劍。從第一次見到納什之牙的時候開始,那是在阿卡麗的寺廟裡面,被易大師用封印帶回來的桀驁無比的劍。那時候,裡恩就已經見識到了納什之牙的鋒利與強大,獨有的靈性讓納什之牙桀驁不屈,面對任何人都不願意臣服。
然而,裡恩最終還是戰勝了納什之牙。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裡恩纔會一直認爲自己是劍的主宰者,一直以來都在壓制着納什之牙真正的力量,而只是將它當成是自己手中的一把劍,一件工具,在施展着自己的力量。納什之牙,只是裡恩施展自己力量的媒介,而不是一把真正的劍。這樣的劍,就算是換做其他的東西,也許是刀,槍,戟,都可以,而不是獨一無二,無法替代的劍。
那陣陣低沉的劍吟,讓裡恩開始疑惑起來。
也許,自己的劍意,真的錯了。
到底什麼纔是劍?
“何爲劍?何爲人?何爲心?”
亞索的話,忽然打斷了裡恩的沉思。
如此熟悉的話語,讓裡恩忽然想起了那個帶着白色無臉面具的男人。在皮爾特沃夫與那個男人的一戰,那個男人也在詢問着自己這個問題。
何爲劍?
何爲人?
何爲心?
不知道,到現在爲止,裡恩也不知道這三個問題的答案。儘管已經尋找了許久,但是裡恩仍舊沒有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劍?劍是劍,我說劍是劍,劍,便是劍!我主宰着劍,劍,也只是發揮自己力量的工具而已。
劍不是劍......
裡恩終於得到了這個結論,然而,裡恩卻是開始迷茫起來......劍,到底是什麼?
亞索銳利的目光看過來,輕輕一嘆。
“你沒有看透劍的本質,也沒有看透人的本質,更不知道真正的劍,到底是什麼。你還需要學習的東西有很多,當然,這些都不是別人能夠教導你的,只有你自己去領悟,去感悟,才能得到這三個問題的答案。當你想透了這三個問題,你才能擁有屬於自己最強大的劍意,在自己的劍術上,得到提升。”
說完,亞索轉身走向皮爾特沃夫。
一邊背過身去,一邊搖晃着自己的酒葫蘆。
“沒酒了,我去買點酒,你在這裡好好修煉。之後我會回來帶你找個住的地方的,放心好了。”
然而,裡恩卻是根本沒有聽進去亞索最後一句話。
看着手中的納什之牙,裡恩開始發呆起來。
如此纖細的短劍,散發着陣陣鋒銳的氣息,就如第一次見到納什之牙的時候,那種鋒利的氣息,依舊如此桀驁。晶瑩璀璨的劍身閃爍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劍柄,劍閣,劍身幾乎就是一體的,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痕跡證明它們是分開的。這是納什男爵的牙齒打造的劍,儘管裡恩並沒有見過納什男爵,但是透過這把劍,裡恩似乎能夠看到那桀驁不屈,身形粗長,巨大無比的怪物!
恍然之間,裡恩彷彿看到了納什之牙之中有一雙眼睛在看着自己。
高傲,強大,然而卻不得不在自己的手中委曲求全的眼神。那是一種多麼悲哀的目光,令人難以相信,竟然能夠從一把劍之中,看到這樣的目光。
劍身輕顫,嘹亮的劍吟響徹雲霄,裡恩甚至能夠感受到納什之牙的悲傷。
晃神之間,裡恩忽然感覺到一陣心顫。
端坐下來,納什之牙擺在自己的腿上,裡恩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納什之牙。一隻手拂在劍柄上,另一隻手拂在劍刃上,手指輕輕劃過,儘管經歷了無數的戰鬥,但是納什之牙卻是沒有絲毫的傷痕,甚至是連一絲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劍身依舊光滑璀璨,就如同剛剛從鍛造爐中打造出來,經歷了冷水鍛造的新劍一般乾淨。
劍身輕輕顫抖,手指之間的那種震動的頻率,似乎是在訴說着什麼。
然而,裡恩聽不懂,也感觸不到。
咬了咬嘴脣,裡恩閉上眼睛,開始嘗試着感受這把劍的語言與情緒。
嗡——
輕顫的劍身發出陣陣低沉的劍吟,籠罩在裡恩的身邊。
隨着納什之牙的顫抖,裡恩身邊的空氣也開始震動起來。風已經停下,好像是時間都靜止了一樣,然而,這一股輕顫,卻是始終未曾停下過。
萬物有靈......
裡恩的腦海中迴盪着亞索之前的那句話,就算是劍,也是有自己的情緒的,也是有自己的力量與感悟的。一把劍,到底能夠發揮出什麼樣的力量,不僅僅只是劍的主人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這把劍願意幫助你發揮出多少的力量。更適合這把劍的劍意,纔是真正的劍意。也許那所謂的適合,並不是劍或者人的委曲求全,而是讓劍,幫助人發揮出更強大的力量。
漸漸的,眼前的黑暗開始消退,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被那明亮的劍光所充斥。
納什之牙,緩緩浮現在裡恩的面前。
那輕顫的劍身,那奇異的頻率,讓裡恩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當亞索回來的時候,裡恩依舊坐在那裡,如入定老僧一般,始終沒有改變過自己的動作。
在裡恩的身上,已經開始從南方歸來的候鳥停留在裡恩的肩頭,落葉輕輕落下,停在裡恩的肩上,沒有打擾到候鳥。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候鳥的目光落在輕輕顫抖的納什之牙上,帶着些許的疑惑。
如此靜謐的情景,只有那陣陣低沉的劍吟始終沒有消散。
“看來,這把劍的靈相當出色,只是一直以來都想要和裡恩交流,只是裡恩認爲自己是掌控者,一直都在拒絕和劍的交流......如果他能夠早點意識到這一點,也許就不用這麼費勁了。只是,劍意已成,想要改變,沒有那麼簡單的。”
亞索搖了搖頭,似乎就像是在印證亞索的話,裡恩渾身猛地一顫,驚動了停留在他身上的候鳥,緩緩睜開眼睛。
那一雙眼睛之中,滿是血絲。
“失敗了?”
亞索笑了笑,打開酒葫蘆,喝了一大口。
裡恩有些喪氣地點了點頭。
儘管已經能夠看到納什之牙,甚至是感受到納什之牙的震動,那種奇異的頻率,都在腦海之中不斷地迴響着。但是,裡恩總是感覺自己想要掌控這把劍,自己那已經成型的劍意,總是在干擾着裡恩,讓他始終無法真正地靜下心去聆聽劍的聲音。
將酒葫蘆遞給裡恩,亞索有些慵懶地靠在枯樹旁,開口道:“真正的劍意由心而發,首先,你需要做的就是改變自己的心意。你要確定你的心中,不是想要掌控這把劍,而是真正地將這把劍作爲朋友,親人,兄弟。其次,所謂練劍,也是練心,練劍不練心,也只是虛有其表而已。最後,還是最初的那個問題,何爲劍?何爲人?何爲心?這是三種意境的層次,劍,人,心,便是劍意的層層遞進。這些東西我也沒辦法說出來,只有你自己去感悟才行。”
聞言,裡恩微微擡頭看向亞索。
後者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爲力。
低下頭去,裡恩看着放在自己雙腿上,已經停止了輕顫的納什之牙,裡恩嘆了一口氣,仰頭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順着嘴角落下,滴落在劍上,反射着夕陽的光輝。
“走吧,我已經找過凱瑟琳了。伊澤瑞爾出去冒險了,他的房子現在空着。嗯,我還是回我的旅店,不過你可以去凱瑟琳那裡拿鑰匙,去主宰伊澤瑞爾的房間。以你和伊澤瑞爾的關係,他應該是不會介意的。”
亞索說完,將酒葫蘆從裡恩的手中接過,轉身離開。
裡恩看着亞索離開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將納什之牙插入劍鞘之中,跟上了亞索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