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周家的白憶曼,這一次她並沒有開平時的座駕白色保時捷911,而是開了一輛極其低調的凱美瑞,駕駛着車子行走在空蕩蕩的街道,摘下口罩跟鴨舌帽,她的表情有那麼幾分沒落,就好似一個丟失了最重要玩具的孩子。
或許如同大多人一般,她也在疑惑着,自己到底是在爲了什麼而生,爲了什麼而死。
這是大多人或許需要窮極一生所尋找的問題,而她只是希望在這片刻找到答案,當然天底下並沒有如何簡單的事情。
冷風吹起她的長髮,她就好似一個孤魂野鬼一般,遊蕩在這萬家燈火之中,宛如尋找着什麼,又宛如在遺忘着什麼。
手機響起,她只是輕輕掃了一眼來電號碼,就默默選擇了關機,她覺得自己很沒有必要去參加那一場早已經沒有人情味的家族宴,而且那一場家族宴也不會真真切切的歡迎她。
如同鳳凰飛上枝頭的她,一直所做的,也不過是那夾縫之中的生存罷了,她需要在馬溫柔面前擺一張臉,需要在白家面前擺一張臉,又需要在周家面前擺一張臉,曾幾何時她還需要在老高面前擺一張臉,或許是因爲那擺的臉實在太多的原因,以至於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真實的模樣。
而現在擺在自己臉上的這一張臉,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呢?諷刺的是,她現在連這個最過簡單的問題都無法確定。
繼續開着,漫無目的,最終車子停在了白家的祠堂,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到這裡,或許是因爲這個地方也是她的歸宿吧,這般想着下車,走進這莫名讓人後背發涼的地方。
在那一塊新的靈位上,赫然刻着白文山這三個字,她只是凝視着這三個字,臉上是一種誰都說不出的複雜。
“如果你看到現在的我,會不會嫉恨到骨子裡?”她問着,但奈何,這空蕩蕩的祠堂,永遠都不會給予她一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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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最高的那一棟建築,她俯視着這一片繁華,放下手機,那表情淡然的模樣,彷彿剛剛並沒有打出去或許會影響西城格局的電話。
薛猴子在這個時候走到她的身旁,微聲說道:“真是個讓人覺得不安寧的日子。”
“怎麼?連你這個沒有心肝的亡命之徒都耐不住這寂寞了?”馬溫柔有些諷刺的說着。
薛猴子是一臉的苦澀,或許是因爲這一年着實發生了太多東西,以至於讓他在這個分界線的日子,莫名的有幾分觸景生情。
他很清楚作爲一個活下來的人更加需要的是什麼,但並不代表他真如同自己所想象的一般,無堅不摧。
“我覺得有些跟不上這時代的發展,這江湖的變遷了,雖然不願承認自己老了,但怎麼說都比曾經力不從心了。”薛猴子感嘆着,那帶着幾絲喜劇味道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幾分正經。
從在京城殺到西城區,雖然他並沒有讓所有人記住他的名字,但薛猴子可以極其自戀的說上那麼一句,自己是這江湖運轉之中重要的一個齒輪。
“不是你老了,是這本來就是一個用力過猛的時代,所以你也不必去追,因爲你永遠都追不上,你所能夠做的,也唯有觀望,靜靜的看着在自己手中流逝的,雖然這一句話對於你來說太晚了點,但這便是成長。”馬溫柔說着,她就這樣把自己心中所想,對於自己的約束,強行套在了這麼一個可悲的傢伙身上,不管這個人到底能不能承受的住。
薛猴子苦笑,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被無情拍死在沙灘上,雖然他不想那麼的無私,但還是成爲了那被拍在沙灘上的人。
“陪我出去走走。”馬溫柔披上風衣說着,不給薛猴子答應的機會,就這樣離開,背影看起來很是瀟灑。
而一直並沒有選擇權利的薛猴子,只能夠埋頭跟在馬溫柔身後。
兩人一同下了樓,漫步在**魚酒店樓下的人行橫道,或許是因爲已經過了午夜,又或許因爲這是一個無比特殊的日子,街道看起來格外的空曠,反而給人一種極其彆扭的感覺。
馬溫柔哈出一口熱氣,看着自己呼出熱氣結成冰,而默默跟在她身後的薛猴子突然說道:“讓蟲蟲在京城那邊替你收拾攤子,是不是有點不妥?”
“有什麼不妥?”馬溫柔不假思索的問道,似是一點都不關心薛猴子到底用了何等了勇氣才問出這個問題。
“她還太年輕了點,而且做事毛糙了點。”薛猴子也直接毫無避諱的說着。
馬溫柔停住腳,在路燈下轉過頭,一剎那間,心中本來有着太多顧慮的薛猴子愣住,就這樣看着那如同水晶一般剔透的臉,美的像是雕刻出來的肖像。
這讓薛猴子一時自卑起來,自己何德何能能夠欣賞到這般的光景。
“她會成爲第二個,我對她可有着絕對的信心,她不是你,她還有的選,你是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變數,能夠在我身後耀武揚威,也算是這條江湖路走到頭,你還想怎樣?”她微眯着眼笑道,那模樣,哪裡像是一種諷刺,就好似一種深信不疑一般的讚賞。
也許是因爲在馬溫柔身旁多年的原因,薛猴子早已經把臉皮修煉到如同城牆一般的厚度,所以面對這毫無遮掩的鄙夷,他反而一臉輕鬆的說道:“這也說的忒狠了點。”
要是不冷言相加的話,雪中送雪的話,這個女人就不是馬溫柔了,但儘管這個江湖有無數人恨不得這個女人下地獄,不過薛猴子唯獨有那麼一點可以肯定,馬溫柔這個名字並不是諷刺,或許那刺耳與扎眼,纔是她真正的溫柔。
當然這些話薛猴子只敢在心裡嘟囔,他知道要是說出了口,肯定會被馬溫柔給生吞活剝了。
馬溫柔轉過身,背對着薛猴子,看着這空空如也的街道,喃喃道:“人,該對自己狠一點,再狠一點,否則以後,就沒有那個機會了,對於一個毫無準備的人來說,再大的餡餅掉到他的頭上,他都把握不住。”
薛猴子沉默了,他知道這一席話馬溫柔是說給了誰,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也就在這個時候,天空竟一時飄散下晶瑩的雪花,他一時傻了。
一雙修長而又白皙的手伸到空中,接住輕飄飄的雪花,她就這樣凝視着雪花在她的手中慢慢融化,成爲一滴小小的水。
或許是因爲被不停的轟炸,天空也爲此而流淚了。
她這般想着,擡起頭,煙火已經漸漸消失不見,唯有那悠長的雪花,飄落到她的臉上,在這麼一個江湖,唯有這一份冰冷,是真實的,真實到讓人無法再找到更加真實事物來代替。
有人一生追尋着愛情,有人一生追尋着自由,有人一生追尋着真實,有人一生追尋着墮落,而她在追尋着什麼呢?在前二十年,她追尋着縹緲的愛,然後這個世界卻給予她墮落,在繼二十年後的又十年,她所追尋的是金錢,然而這個世界卻給她一片虛僞。
現在是不是自己該追尋真實了?她苦笑着搖了搖頭,認爲有幾分可笑,因爲這個世界並不會給予她那麼一份真實,所以這一份真實,需要她去創造。
“薛猴子,在接下來的幾年,我可能會萬劫不復,你最好心中有數,現在離開我還來得及。”馬溫柔背對着薛猴子說着,她自認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薛猴子更加了解這後十年的馬溫柔,即便是她自己都做不到。
“我到現在都還欠你兩個賭約,我可不是那種欠錢不還的人,而且照你的說法,我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傢伙,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做到頭了。”薛猴子說着,他知道現在看似波瀾不驚的馬溫柔,已經下定了決心。
馬溫柔苦笑,以爲她心中早已經知道了薛猴子會這般回答,她繼續說道:“再往後,你可就走不出這個局了。”
“現在我又能走的出?而且我也從未想過走出這個局。”薛猴子說着,緊了緊衣領,這西城的冬天,雖然比不上京城陰冷,但還是給人一種凍入骨子裡的感覺。
“真是個木頭。”馬溫柔笑罵道。
“現在我很想知道,如果你真的輸了,輸掉這一切,你會不會後悔做出這個決定?踏入這個你所駕馭不了的家族恩怨。”薛猴子終於問道。
她比薛猴子所想象的要平靜的多,只是很淡然的回答道:“如果你瞭解到十三年前的我,就不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了,我走到這麼一步,可不是爲了悔恨而前行着。”
薛猴子表情靜止,似乎在醞釀着什麼,他知道這可能是會讓他丟了一條命的話,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過去?”
很靜,靜到了極點,薛猴子都可以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你不會想知道的,也不應該知道,在你知道那一切的那一天,也便是我謝幕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