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懷特離開了溫莎堡,前往當時還是大型貿易集鎮的亞特尋找摩里亞蒂,卻不料見到的是一場暗殺“大戲”。
不過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明明不過是法師學徒的少年,卻可以在夜中突襲裡殺掉大部分盜賊而自身毫髮無傷。甚至在自己到達前,對方其實已掌控了局面。對此懷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摩里亞蒂至少並非普通的軟蛋貴族。或許,保護着這樣一個還有點男子氣概的人、躍千里南下布拉卡達,應該不算太過困難的任務。
只是,基於百夫長之死的憤恨和當日受了對方一箭之仇,懷特哪怕跟從到了摩里亞蒂的身旁,對他的態度也是極冷淡的。僅僅是公式公辦、毫不假顏色。
直到某一天晚上,因爲喝了酒,懷特終忍不住把長久駐於心中的淤結髮泄而出,甚至還將勞倫斯長官殺盡貴族、重建王國統治體系的設想說出。
原以爲摩里亞蒂對此一定是冷嘲熱諷、斥之爲白日做夢,或者“禮貌起見”對之不屑一顧。卻沒有想到,對方竟是一本正經地坐下來,以一種客觀公正的角度,與自己探討起“殺盡貴族”這一宏大事業的可行性。而一點也不忌諱自己其實也是貴族子弟出身的事實。
至於最後的討論結果:考慮到埃拉西亞必須有極道強者以及強力武裝集團來抵禦和對抗時刻存在的外部入侵和怪物襲擊,同時任何武裝力量一旦上臺便會蛻變爲新的貴族集團。而且普通民衆也沒有足夠的手段能夠反制強大的職業者。所以,即便勞倫斯真的最終能夠把救貴族體系連根拔起,那麼在舊政體消亡的同時,他就自動變成了新的王國貴族。同樣,這個新貴族體系也絕不可能比老的更好更善良,因爲這是人性和階級自身意志所決定。勞倫斯對此也絕對是無能爲力,頂多是當一個不那麼壞的貴族而已。
最終答案竟是如此,直令懷特目瞪口呆。尤其是摩里亞蒂在地上畫出的那個權力金字塔,或稱爲“王國食物鏈”,再明顯不過地表明。勞倫斯的道路的確是走不通的。
對此。懷特自然感到傷心和遺憾。但同時卻也對與自己平等交談,且學識廣博深刻的摩里亞蒂第一次產生了些許的好感。
看來,貴族中也不都是王八蛋。
慢慢的,懷特與摩里亞蒂的交流越來越多。也逐漸有了些默契。
再後來。兩人一同去酒吧喝酒。見到了綠眸少女特瑞希,品嚐了黃金羊排,挑戰餘暉成功。再進到“福特夜市”採購兵器,卻遇到在此大開殺戒的克魯洛德獸人。
而爲了替摩里亞蒂攔下極寒的冰霜投槍,懷特義無反顧,擋在了前面…
當他再醒來時,見到的是特瑞希歡喜雀躍的笑容,以及自己那空空蕩蕩的右衣袖。
救下摩里亞蒂的代價是如此沉重。冰霜投槍的尖利與寒冷徹底破壞了懷特的整條臂膀,當冰晶融化後,那血肉也隨之消融了。
失去右手,便等於剝奪了一個神弩手的生命。懷特並不後悔救援摩里亞蒂,卻還是對現實感到了絕望。
此後的一個多月裡懷特都是在渾噩和昏迷的交替中度過的。除了綠眸少女,他拒絕同任何人交流。甚至直到後來,已是連續昏迷、人事不知。
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瀕死的關係,陷入沉睡的懷特反而精神越發敏銳。就彷彿是靈魂開始脫離身體,開始能夠自行其事地運轉。
不過,他終究沒有死去。
就在死亡的冰冷要降下前,他卻感覺到有一束光照耀在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上。不同於太陽的照射,那光並不溫暖,也不熾烈,卻帶着這世間不存在的莊嚴神聖,彷彿可以把一切的污垢都滌盪乾淨。那感覺是如此清晰,透過靈魂的眼睛,懷特確信自己看到的是,光明!
受惠於那束光,懷特活了下來。
當他再一次睜開雙眼,見到的卻是綠眸少女疲倦欲死地伏在自己身旁的牀沿上昏睡。儘管這時的特瑞希呼聲震天,在他聽來卻比歌聲更加動聽和迷人。
在之後,逐漸的,懷特開始恢復,可以下牀活動。而特瑞希陪伴他的時間則越來越少。原來冬天已至,福特堡內的窮人和幼孤開始有人餓死,所以綠眸少女在酒吧上班之餘要去幫助他們。
對此,懷特感到很吃驚。因爲在埃拉西亞的任何其他地方,寒冬和低溫一直是窮苦人的最大敵人。每年冬季都會有數不清的孤寡死去。但是受困自身條件,平民間大多是無力相互幫助的。而那些富豪的貴族則根本不會在意幾個“佃戶賤民”的生死。反正王國的人口有的是,不管一個冬天裡凍死多少人,來年開春依然會有足夠的勞力爲他們耕田勞作。而只有當死去的人足夠多時,貴族纔會出動私軍把那些餓殍屍體搬運出城、集體焚燒,免得影響他們欣賞冬季美麗的雪景。
也許是出於好奇、無聊、或者其他什麼心思,逐漸回覆過來的懷特向特瑞希提出請求,想與她一同前往貧民窟幫忙。在等待了一夜後,他收到了同意的答覆。
福特堡是王國東南的最大要塞,卻與任何城池一樣,有衆多的窮苦百姓居住。福特堡的貧民區位於城堡的南部,可說是與國境線最接近的“民宿”。但換句話說,一旦要塞遭到克魯洛德的大軍攻伐,這片區域也是最先受到攻擊的地方,專業術語稱爲“炮灰堆場”。
纔是入冬,但是貧民區中就已開始有人凍餓病倒,甚至一夜風寒死去。
特瑞希作爲酒吧的招待,本也沒有多少餘錢,只是時不時地把積攢的薪水和消費換成最鄙陋但也最能頂飽的黑麥麪包,送給那些窮困孩童。而懷特的任務便是幫助綠眸少女背面包以及分發。
本以爲,貧民區中的秩序會很混亂。因爲懷特見過許多被飢餓扭曲甚至逼瘋的臉龐,有時候爲了一點麪包屑,平日裡再善良懦弱的人也會如野獸般搶奪、廝殺、甚至殺人。
可是,當他真正走進那裡,卻吃驚地發現一片從未見過的景象。雖然所有的人都是衣衫單薄、面露飢寒,居住的也是一些四處漏風的破屋,甚至有個別的老者已經只能匍匐在幾處陽光照射的街角靠此取暖、苟延殘喘,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猙獰,或者說絕望的。哪怕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腸胃咕嘟,但是在見到揹着麪包的懷特和特瑞希時,這些窮人卻都是平和而充滿微笑的。同樣,在接過特瑞希送上的黑麪包時,哪怕是五、六歲的稚童,也不忘禮貌地向兩人鞠躬致謝。
“爲什麼會這樣!?”懷特震驚於眼前的一切,彷彿見到的是夢中的世界。
“因爲他們擁有了光明,便是進入了天堂。”特瑞希看着狼吞虎嚥的孩童們,彷彿看到過往的自己,笑得滿足而燦爛。
“光明的…天堂…嗎?”懷特望着微笑的綠眸少女,再也無法移轉目光。
之後,懷特便一直跟隨特瑞希前往貧民區幫忙。甚至,他把摩里亞蒂留給他的大筆費用拿出,充作購買麪包的資金。對此,綠眸少女未置一言,卻對懷特展現出了更多的笑容。
有時,懷特還會在貧民區中見到帕格麗斯夫人。這位靈魂歌者通常披着一襲白色的粗布袍,帶領着許多的孩童歡樂歌唱。懷特還從未聽過那種歌聲,與普通的舞臺表演截然不同,自孩子稚嫩口中迸發出的嫋嫋童音和聲,直有種讓人淚流當場的衝動。每次,懷特都會在旁久久聆聽,甚至禁不住跟隨着哼唱。而漸漸的,孩子們也接受了這個新來的獨臂陌生人。
“懷特,明天會有一位尊貴的客人來到福特堡。”
冬季纔過去一半,但已有越來越多的窮人涌入平民區,單單靠少部分人的努力還不足以支撐,特瑞希也愈發焦急和憔悴。可是,這一天綠眸少女卻笑容滿面地對懷特道,彷彿一切問題即將迎刃而解。
“來的是什麼人?”懷特有些奇怪。
“光明的使者,伯利恆大人!”
初見伯利恆,是在第二天隨特瑞希來到貧民區時。
那是一個身材普通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綴滿補丁的粗麻袍,梳理着整潔的白髮,目光深沉而悠遠。
“且不必驚慌,通往天國的道路已經打開。看,階梯就在你的腳下,隨着光明的指引前行,一步一步,就可達到那至高無上的天堂。”
伯利恆跪坐在一個垂死老者的牀頭,輕輕握住那雙已經油盡燈枯的雙手,湊在對方的耳畔,輕聲道。
不知道爲什麼,懷特只覺得有一種說不清的光芒在中年男子的身上浮動,清清澈澈,把一切的死亡陰霾驅散。而隨着伯利恆的喃喃告慰,本來被死亡陰影逼迫的痛苦不堪的老人也逐漸恢復了平靜,原本蒼白的枯臉上竟也有溫暖的紅潤印起,最後安然睡去。
直過了許久,中年男子才緩緩從死者的掌間脫出手,在自己的身前憑虛畫出了一個十字,然後才站起身,轉向兩人:
“你好,特瑞希;很高興見到你,迷惘的勇士,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