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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光亞最初想到給自己的公司取名爲“愛做工程”,而且廣告語都想好了:愛你做的,做你愛的。可這個名字遭到了其他四個股東的極力反對,因爲容易產生歧義。簡光亞考慮再三,最後採納了何必的意見,給公司取名爲“格物工程”。何必推崇王陽明,他認爲“格物”明顯比“愛做”格調高得多。
“格物工程”掛牌成立那天干媽安慧真專程送來了賀匾。賀匾是乾媽親自手書的幾個粗體行書,又去裝裱行裱了一個高端大氣的鏡框。幾個字也是文如其人,跟乾媽一樣胖乎乎的,雖不足以稱之爲名家書法,但也圓正飽滿氣韻貫通。對簡光亞而言,乾媽的墨寶遠勝名家字畫。首先是落款的特殊性——“母親安慧真賀愛子簡光亞公司開業大吉”。其次是賀匾寄語別具一格——“和光同塵、與時舒捲”。相比於“馬到成功”、“天道酬勤”等等這類純粹寄予美好祝願的文字,乾媽的這八個字寄語可謂語重心長。正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知情人看過這八個大字及其落款,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而簡光亞把這幅字懸掛在自己的辦公室牆上,也能在龍踞商界左右逢源。
“格物工程”自成立之日起就打上了特殊標籤。“格物工程”承接項目的渠道有兩個,一是直接參與政府投標,二是成爲“盛世投資”旗下“龍踞建築集團”的“指定性分包商”,屬於“指定性二級承包單位”。二級承包商儘管利潤被總承包商“龍踞建築集團”攔腰切去一塊,但好處是手續簡化了,而且項目體量往往巨大,動輒千萬級,同時不會有壞賬,資金回籠快,這樣公司發展起來也迅速。
“格物工程”之所以沒有像其他建築公司那樣取名叫“格物建築”,是因爲建築只是“格物工程”的一小塊業務。“格物工程”另一塊更大的業務是政府公共基礎建設,房屋拆遷、道路施工、綠化、養護,以及後來的地鐵、國道、橋樑、高速公路、港口等等。反正,只要是“盛世投資”的項目,“格物工程”都具有優先承接權;只要是龍踞市政府的市政建設項目,“格物工程”都有資格參與競標。正因爲如此,“格物工程”在成立的第二年便取代了裴家兄弟的“鳳凰建築”,一躍成爲龍踞最大的民營工程公司。
然而說來可笑,“格物工程”成立以來承接的第一個項目卻虧了。
“格物工程”承接的第一個項目是陳嶺南競標來的龍踞電器三期擴建工程。一幢六層的辦公樓、兩棟四層的員工宿舍、兩個車間和一個倉庫。工程不大,中小規模,算是練手,最初的預算是能賺三四十萬的樣子。結果出師不利,項目做完後不但一分沒賺,還虧了,因爲中間鬧出了太多幺蛾子。
五個股東里,簡光亞出身油漆行業,何必是夜總會主持兼領舞,寧長遠是醫科大學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三個人對建築行業可謂一竅不通。陳嶺南出身建材行業,可因爲手下有小舅子林子燁這個得力干將,他對公司的具體業務基本上甩手不管,對建材行業的瞭解知之甚少,更何況建築行業。最可恨的是楊凡,做了幾年包工頭,當初入夥的時候吹得天花亂墜,大家以爲他真有料,對他寄予厚望,結果這個屌毛狗屁不是,連工程用料方數都不會算,直接導致陳嶺南在競標的時候報錯了價。這還沒完,接下來又正好趕上九二年建築材料大漲價。
工程進行到第三個月,四個股東都意識到不對勁(寧長遠在爲出國留學做準備,沒有參與公司的具體工作),繼續做下去肯定鉅虧。可又怎麼也找不出問題出在哪裡,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騷眉弄眼去把羅明輝和趙燦爛以及林子燁請了過來。羅明輝是建築工程專業的大學生,又在他舅舅趙守政身邊做過多年助理,真正的科班。趙燦爛雖說是野路子,但她入行早,專業知識全面。而林子燁是建材業專家。三個人聚到一起,三下五除二就把錯誤找了出來。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半吊子楊凡竟然沒有搞清楚工業建築和住宅建築的區別,把住宅建築的算式直接套用到了工業建築上,如此一來建築用料算錯了事小,建出來的廠房將來也根本過不了驗收。更可惡的是,陳嶺南這個龍踞最大的建材商竟然也犯了一個接近智障的錯誤,在項目動工前竟然忘了跟建材供應廠商簽訂合同,眼睜睜看着原材料幾個月上漲了百分之二十。
“你離開我會賠得傾家蕩產!”林子燁當着衆老闆的面譏諷姐夫陳嶺南。
羅明輝說陳總,搞顛倒了,你現在是工程老闆,不是建材老闆,上漲的那部分最後都落在你自己身上了。
簡光亞也馬上恍然大悟,心想對啊,既然建材價格在不斷上漲,我們應該是提前留庫存啊,不然工程做下來窟窿只會越來越大啊,這道理小學生都明白啊。
陳嶺南一拍腦袋,說他媽的,角色還沒轉換過來,把問題考慮顛倒了。
何必說羅總,你要不再幫我們覈算一下,這項目做下來還有沒有得賺。
羅明輝說何總,想什麼呢,能保本就燒高香了——趕緊找專家,看看還能不能補救,不然罰款都能罰死你。
簡光亞說他媽的,這笑話鬧大了,項目做完,公司也破產了。
趙燦爛說簡總,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哈哈哈,趕緊去找老趙,他不替你們想辦法,你們凶多吉少。
陳嶺南說這事交給我,我去找趙局。既然是我犯下的錯誤,理應我出面。
由於趙守政幫忙,替大家從省建築設計院請來一個專家,同時從龍踞建築公司週轉了一批庫存建材給“格物工程”,項目做完後,剛好保本,也順利通過了政府驗收。
結果項目做完後陳嶺南去電器廠結算尾款的時候又讓覃長弓涮了一把。覃長弓在付給陳嶺南的三十萬尾款裡,竟然夾了一張三萬二的欠條。
覃長弓說這個工程我至少讓你們賺了四五十萬,我照顧了你們,你們也幫我一下——這三萬二你們能要回來呢,那是該着你們發財;要不回來呢,你們也只當是給電器廠贊助了。
陳嶺南看了一眼欠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老覃,七二年開出來的欠條,現在存世的應該比銀元還稀少罷,我該找誰兌換啊。
覃長弓說這是文物,我忍痛割愛了,你拿回去鑲起來掛牆上,就當收藏罷。
陳嶺南迴到公司,把欠條拍在桌子上,說怎麼辦,覃長弓那老小子把我涮了。
簡光亞看過欠條,說撕了罷,我簡光亞最倒黴的就是認識你們幾個王八蛋。
楊凡看過欠條,說撕了幹什麼,就許覃長弓耍我們,就不許我們耍人家啊——下次我們也可以把這當錢兌付出去嘛。
何必看過欠條,說這欠條是雲南開出來的,我們應該去雲南把錢收回來啊。
陳嶺南說你想什麼呢,現在都九二年了——別說廠子估計不在了,當年開欠條的人估計都不在了。
何必說人死賬不爛,我的提議是親自跑一趟。
簡光亞說那你就受累親自跑一趟罷。
何必說楊總,你帶上幾個人跟我一起跑一趟罷。
wωw▪тt kán▪CΟ 楊凡說你什麼耳朵,沒聽出簡總是在嘲諷你麼。
事情不了了之,欠條落到了何必手裡。何必當晚找到何苦跟何文,把欠條給兩人看了,說我打算親自去趟雲南,可我一個人去又肯定要不到錢,你們要不要跟我跑一趟。
何苦說三萬二,這可不是小數,肯定要去討回來。
何文說我們跟你去有什麼好處呢。
何必說他們不要,要是能討回來,我們三個人平分;要是討不回來,就當遊山玩水了。
何文說有這種好事,那還說什麼呢,明天就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