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佛殿, 走到崔母身邊之後，鶯鶯並沒有如之前崔母所計劃的那樣和張君瑞好好道謝。
“本來是想着能夠在杜將軍沒有離開的時候請他吃一桌宴席，卻不想他事務如此繁忙。”鶯鶯聽到崔母這麼對她說道。
她轉頭看向崔母, 藉此而順其自然地沒有理會自己面前的、正對着自己的張君瑞在看到她之後陡然灼熱起來的眼神。
“現在這裡人員混雜, 鶯鶯, 你還是先行回屋去吧, 回去時注意避着些外人。”崔母隨口朝着鶯鶯解釋了一句, 隨後便轉向張君瑞說道。
“我看我們的謝功宴推遲一些，待到一切平息之後再行置辦也可以。不知張解元意下如何啊？”
張君瑞在崔母對着他開口之後，終於轉移了視線, 不再盯着鶯鶯了。
這讓她微微鬆了口氣。
“我自是全憑夫人做主的。”
張君瑞正爲着鶯鶯一如之前清麗的面容而晃神，聽到崔母的話後才急忙轉移了視線, 對着崔母極是誠懇地說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 娘。”
雖然避開張君瑞的確是她的心願所在, 可母親催着她回房的理由卻再次讓鶯鶯不舒服了起來。
自己真的要想辦法儘快對着崔母坦白了。
鶯鶯暗地裡深吸了口氣，面上柔順地答應了一聲, 又帶着紅娘回去了。
在回廂房的路上，紅娘終於從之前被杜確嚇到的狀態中回過了神。
她重新如之前一般和鶯鶯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鶯鶯也從之前的不快中回過了神，嘴角帶上了一絲笑意，斷斷續續地迴應着她的話。
不料聊着聊着，漸漸變得興奮起來的紅娘再次興起了打趣她的話。
“小姐, 你剛剛出來的時候, 爲什麼愁眉不展啊？”鶯鶯見紅娘臉上帶着揶揄的笑意。
“是不是在不滿於夫人把擺宴的時間推遲啊？畢竟, 擺宴之時, 纔好談論嫁娶的事情啊。”
鶯鶯有些哭笑不得。
她當時只是因爲被再次“規範”而忍不住心中鬱郁而已, 怎麼又被紅娘扯到這裡來了？
約莫這就是她這個到了年齡的小姑娘格外關心的事吧。
“自然不是，紅娘, 你在胡想些什麼東西。”
鶯鶯擡起另一隻手戳了戳紅娘的腦門，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
“小心你的話被夫人聽見罰你。”
聽鶯鶯這麼說，紅娘癟了癟嘴，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如果她現在不是另有想法，依紅娘在做媒這件事上這麼熱切的態度，大概自己最後不和張君瑞走到一塊兒才奇怪。
鶯鶯在心裡感嘆。
小姑娘真是名不虛傳，也難怪她的名字會被後世拔高爲媒人的專稱了。
＊
七天的時間轉瞬即逝，崔母定的設宴款謝張君瑞的日子也到了。
鶯鶯坐在房中，思索着自己應該怎樣對崔母開口把自己身上那個和鄭恆的婚約取消掉。
紅娘從門外蹦蹦跳跳地進來了。
“咦？小姐，你現在怎麼還是這副打扮？”鶯鶯聽到她話中滿是驚奇地問道。
這讓她有些不明所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
自己這副打扮怎麼了？
紅娘見鶯鶯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居然顯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今天這種見張生，很可能還會定下你們親事的日子，小姐你不應該好好梳妝打扮一番嗎？”她湊近鶯鶯，很是有些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剛剛去看了看張生，可是見到他已經洗了兩次澡，用了多個皁角，頭髮梳得鋥亮呢。小姐你嘛，就有點……”
鶯鶯被她活靈活現的語氣逗笑了。
“只是一個宴席而已，紅娘，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爲了不讓小丫頭絮叨，也爲了省些口水，鶯鶯用平淡的語氣簡短地解釋道。
她站起身，半張開雙臂，對着紅娘大大方方地示意了一下。
“紅娘，你看我現在，難道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
紅娘被鶯鶯如此理直氣壯的動作鎮住了，張了張嘴，果真不再多說什麼。
“好吧好吧，既然這樣，那小姐你就和我一起去老夫人設的那個小宴吧，時間也差不多了。”她有些無奈地說道。
“好，我們這便走吧。”鶯鶯笑眯眯地說道，起身往門口走去。
“走走走。”紅娘低聲應着跟了上去。
忍了忍，她還是沒忍住，小聲嘟囔道：“你現在沒有不妥的地方，哪裡是你的裝束沒有一點問題，明明是仗着自己長得好看而已。”
鶯鶯聽到了紅娘“小聲”嘟囔的話，心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沒有再接紅娘的話，徑直走去了崔母設宴的地方。
剛到那裡，鶯鶯就見到了已經坐在了上首位子的崔母。
坐到了崔母身邊，鶯鶯還沒有開口問候，便見崔母率先朝她開口了。
“鶯鶯，等到那張君瑞到了之後，你不要急着說什麼，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聽到崔母這麼說，鶯鶯的心中有了數。
看來，她的母親，還是做出了那個賴婚的決定的。
“好的，娘。我聽你的。”
崔母滿意地點了點頭。
張君瑞來了。
看到他看自己時有些盪漾的眼神，鶯鶯就猜到了他在來這裡之前想到了什麼。
這讓她有些反感，微微低了低頭，藉此隔絕了張君瑞看向自己的視線。
“張解元，你來了。”崔母對着張君瑞說道。
說完，不等張君瑞反應，崔母就對着鶯鶯說道：“鶯鶯，快起來請你哥哥入座。”
鶯鶯沒想到崔母會這麼的……粗暴。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崔母。
崔母的眼神帶着催促地說道：“怎麼，張解元費心救你於水火之中，難道還當不得你的義兄嗎？”
雖然有些違反約定的心虛，不過看到崔母這麼的理直氣壯，鶯鶯莫名有些想笑。
張君瑞也傻了。
他面上怔愣、心中翻江倒海地看向崔母和鶯鶯的方向。
“義兄？”張君瑞聲音中帶着恍惚和難以置信地喊道。
崔母將視線轉向了張君瑞，臉上帶上了看似感激、實則隱隱透着威脅的笑容。
“對呀，張解元，您之前對我崔府、對鶯鶯的大恩，我們無以爲報。只能讓鶯鶯認您做義兄，以茲報答。”
張君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崔母再次將目光轉向了鶯鶯。
“鶯鶯，你還在那裡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敬你哥哥杯酒？”
雖然自己的母親做得如此直接，不過倒也沒什麼大礙。
鶯鶯定了定神，應了崔母一聲，喚了紅娘。
“紅娘，你斟一杯酒來。”
紅娘倒滿了一杯酒。鶯鶯舉杯敬向了張君瑞。
張君瑞眸光無比複雜地看向鶯鶯，沒有說話，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好！”崔母面上的嚴肅之色消了許多。
“雖然你們現在已是義兄義妹，可是男女終究有別，還是不要接觸過多爲好。”崔母接着說道。
“紅娘，你扶小姐回房去吧。”她轉臉吩咐了紅娘。
“是，夫人。”紅娘低低應了一聲。
鶯鶯依言起身欲往回走，順勢讓紅娘挽上了自己的手臂。
她與紅娘對視了一眼，看到了紅娘眼底的震驚，對着她安撫地笑了笑。
因爲鶯鶯出乎她意料的反應，紅娘的眼中染上了疑惑，不過在崔母面前，她暫時將自己的疑惑嚥了下去。
鶯鶯意識到了紅娘在疑惑什麼，她的眼簾微微垂下。
也許現在正是個她對紅娘袒露心思的好時機。
她們一起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了崔母和張君瑞。
約莫是酒壯人膽，本來不敢和崔母嗆聲的張君瑞在喝了許多杯酒、即將告辭之時終於忍不住了。
他頗有些怨懟地對着崔母開口道：“鄭夫人，之前對賊軍無計可施之時，您承諾道，若有人能夠擊退帝君，就會把鶯鶯小姐許配給他。”
說着說着，張君瑞眼中的情緒愈加激動。
“爲何到了這時，您卻突然做了如此令人齒寒的反悔之事呢？”
崔母一點都沒有因爲張君瑞的質問而心虛，她老神在在道：“張解元啊，並不是我不想將女兒許配給你，只是先夫在時，曾經把我女兒許配給鄭恆，他們二人已有婚約。”
崔母狀若真誠地看向張君瑞：“如今這般情況，實在不宜再將鶯鶯許配給先生，不若讓她認你當哥哥，我們再籌與您許多銀兩，您前往京城，再找一位貴女，不是更好？”
張君瑞因爲崔母的話而臉色通紅。
“不必了！”
他站起身，言辭激烈地說道：“既然夫人已改變主意，我這便離去了。至於您說的銀兩，也不必給了。”
他神色之間頗有些嘲諷地說道：“您難道不知‘書中自有顏如玉’一說？我還沒有落到用您接濟的銀兩去尋找顏如玉的地步。”
“既然如此，先生慢走，還恕我年老體弱，就不送先生了。”
雖然因爲張君瑞嘲諷的語氣而有些生氣，崔母卻也知曉自己此次做的事情有些過分。
故而她也沒有因此而發火，平靜地應對着張君瑞的氣話，平靜地看着他甩袖而去。
鶯鶯這次倒是聽話得很。
崔母心中對鶯鶯的表現極是滿意。
她就擔心自己的女兒會因爲救命之恩而戀上那張君瑞，想要嫁給一個窮書生，丟她們相國府的人。
她起身，也往鶯鶯的臥房去了。
既然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相國的法事也早已做完，那她們也該商討一下和鄭恆的婚事如何舉辦了。
張珙對崔母和鶯鶯的變卦氣憤無比，這讓他一刻都不想在這普救寺中呆了。
“琴童！收拾行李，我們走！”
一腳踹開這爲了靠近鶯鶯而專門找長老要的靠近西廂的房間，張珙看都沒看裡面，直接喊道。
“君瑞，你這是怎麼了？”
張珙沒有聽到琴童回話，卻聽到了另一個令他驚喜的聲音。
他猛地擡頭，心中十分驚喜。
“君實！”
杜確見張珙反應這麼大，有些奇怪，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撫。
“是我，君瑞，你現在爲何就要走了？”
頓了頓，他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不是說，你還要和那位鶯鶯小姐成親嗎？現在還沒有到走的時候吧？”
聽到杜確的問話，杜確心中再次見到友人的喜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因剛剛所經歷的事情而有的滿腔的難堪和憤怒。
他眼中帶着仍未散去的怒意。
“成親？人家相國府的夫人和小姐可看不上我這樣的窮書生。現在我可是鶯鶯小姐的義兄呢。”
聽到張珙這麼說，杜確的心中居然涌上了一絲喜悅。
他勉力將自己心中的這抹不該存在的情緒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