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鶯始終覺得，香玉哪裡都好，就是有時候她說出的話，做出的動作讓人很想打她。
比如現在，鶯鶯就很想打她。
不過她忍住了，畢竟就憑她們這兩年在宮中肝膽相照的交情，自己也應該對她更寬容。
於是面對着香玉翻的白眼和那彷彿是在嫌棄她腦子不夠用的話，她很是深呼吸了幾次，就平靜了過來：
“能再說得再具體一點嗎？爲了我來這裡幹什麼呢？我以爲上次我們見面就算是告過別了。”
香玉聽到鶯鶯這麼說，看向她的眼神更嫌棄了。
鶯鶯真快要被她的眼神搞得惱羞成怒了。
明明是她一直賣關子，怎麼現在好像自己不知道是因爲自己蠢一樣？
不過還好，香玉並沒有讓鶯鶯的惱羞成怒得以展現。
——她直接讓她驚住了。
“我自然是爲了和你一起走前去草原和親纔來找你的了。”
香玉的表情無比自然，彷彿她做的這個決定很是常見一樣。
“看你長得這麼玲瓏剔透的樣子，怎麼腦子卻好像一個榆木疙瘩一樣？”
鶯鶯完全不覺得自己沒有想到香玉的這個決定就變成榆木疙瘩了。
她反而覺得是香玉瘋了。
她伸手便想去摸香玉的額頭，手剛剛靠近便被香玉嫌棄地拍開了。
“王昭君你這是幹什麼！”
鶯鶯此時對她的不客氣的話完全沒有反應，她的神情此時也顯得有些恍惚。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發熱發得腦子糊塗了，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見到鶯鶯這副模樣，香玉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這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啊笨蛋！難道你覺得自己這些天裡受到的待遇很不錯嗎？難道你不知道別的人去和親的時候身邊都是帶着人的嗎？”
鶯鶯回話的語氣仍然有些發飄。
“我知道啊，可是，這和你突然說要和我一起去和親有什麼關係呢？”
“我當然是爲了照顧你才和你一起去的了！你難道覺得我會忍心讓你一個人孤孤零零地去那那麼遠還那麼野蠻的地方嗎？”
香玉嘆了口氣。
“我和你的關係有多好這不用我強調了吧？你又知道我從小父母雙亡，也沒有什麼別的親人，唯一親近的人也就是進宮之後認識的你了。”
她認真地看進鶯鶯的眼睛。
“既然這樣，爲什麼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呢？宮中少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沒人會注意，可你身邊多一個我肯定就大不一樣了對吧。”
鶯鶯看到香玉的眼中閃爍着“自己如果敢說一樣就死定了”的光。
她抽了抽嘴角，本來的滿腹的勸阻之詞在這樣的氣氛下也變得有些說不出來。
“可是，你難道不知道……”
和我一起前去和親可能要比你自己一個人呆在宮中苦得多嗎？爲我做到這種地步……真的值得嗎？
“我確定該我自己知道的我絕對早都知道了。”
香玉直接打斷了鶯鶯的話，岔開了話頭。
“既然你沒什麼意見就趕緊收拾收拾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會想辦法到你們的必經之路上等你的，你記得在我出現之後讓那些蠻人別抓我就好。”
鶯鶯這次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只是在香玉準備離開的時候最後叫住了她一次。
“香玉，謝謝你。”
香玉愣了愣，隨後笑開了。
“你這就見外了吧！”
在真正收拾好行李前往呼韓邪的驛館的時候，雖然鶯鶯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看着極其可憐，不過她的步子卻邁得出奇的穩。
＊
十日後。
呼韓邪騎在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大馬上，時不時回頭望一眼遠遠地墜在他們隊尾的那輛馬車，心中既滿足又有些憤憤不平。
他一想到再過兩天自己就能得到一個大美人了，就覺得自己的心中止不住地往外泛着甜味。
可是，想到這個大美人的同時，他也會不自覺地想到自己十天前感受到的漢廷對她的欺負。
他完全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只讓她帶一個人和她一起走，甚至連拉馬車的人手都得他們的人來。
連他這種對中原的習俗根本不那麼瞭解的人都知道，但凡孃家人擔心自己嫁過去的人受欺負，都會想方設法多讓人帶幾個自己人過去的。
當然，他絕對不會欺負自己的閼氏，她不帶人也完全沒有問題。
可他就是爲她鳴不平。
只讓她帶一個人能幹什麼用？沒看她們出發那天，昭君不就是因爲讓自己唯一帶的那個人去置辦東西，結果最後只能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到他們那裡嗎？
這也未免有些太過於寒磣了。
反倒是那些沒什麼用的金銀珠寶、衣物首飾送了一大箱。
呼韓邪憤怒地哼了一口氣。
不過氣着氣着，他反而平靜了下來，心中還有些竊喜。
這樣也好，這樣等到到了他們的地盤之後，昭君就只能依賴於他了。他們的感情絕對會很好的。
想想最後他會得到這種完美的結果，呼韓邪又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容忍漢元帝他們對鶯鶯的敷衍的態度了。
“單于，我們已經到黑河邊，馬上就要過河了，要不要讓兄弟們休整一下？”
自己副手的話打斷了呼韓邪的思考，他擡眼看了看眼前的情況。
“行，休息休息。”
鶯鶯正和香玉一起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內說着些閒話，突然感覺馬車停了下來，自己這面的馬車側壁也被敲了敲。
“昭君。”
車外傳來呼韓邪放柔了的聲音。
香玉止住了話頭，有些調笑地看了鶯鶯一眼。
鶯鶯睨了她一眼，擡手掀開了馬車的簾子。
“單于，是又到休整時間了嗎？”
她的眼中仍帶着和香玉玩鬧時殘留的笑意。
呼韓邪呆了一瞬後才急忙回道：
“是的，昭君。我們已經到黑河了，一跨過黑河就是我們的大草原了，你想下來仔細看看嗎？”
原來她們已經馬上就要走出漢界了嗎？
聽呼韓邪這麼一說，鶯鶯和同時聽到了呼韓邪這句話的香玉對視了一眼，心中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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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們馬上下來。多謝單于告知。”
＊
一炷香的時間後，鶯鶯和香玉一起坐在了黑河邊吃乾糧，呼韓邪在她們不遠處坐着。
看着面前水流濤濤的黑江，鶯鶯和香玉都感到心情舒暢，那些在得知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中原踏入北狄的惆悵也完全消去了。
“……我們家那邊對這個習俗可鄭重了呢，可惜我們在之前沒能在龍舟會上遇到，不然的話我們就能早點認識了！……”
在無意間從鶯鶯口中得知原來每年龍舟會賽龍舟的時候她們幾乎是在同一段江面看人們賽龍舟之後，香玉就變得十分激動，一直在和香玉說着當時的事情。
鶯鶯隨口附和着香玉的話，有些慶幸她們當時沒有碰到，她當時還沒有來到這個身體裡面呢。
擡頭看向在她們較遠處坐着的呼韓邪，見他因爲自己沒能插上話而顯得有些氣悶，鶯鶯對着他安撫地笑了笑。
見呼韓邪因爲自己這一笑面色重新明朗了起來，鶯鶯放心地轉過了頭，將自己的目光移到了黑江江面上。
她本來只是看着江面發呆，主要精力還是放在了聽香玉說話上，然而聽着聽着，鶯鶯突然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
她晃了晃腦袋。
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暈水症”嗎？
真是奇怪，在“自己”之前在楚地的記憶中，可是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出現的。
鶯鶯心中有些奇怪，不過她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大概是靈魂換了之後，就連身體也多了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吧。
然而，之後發生的事情卻完全沒有鶯鶯想的這麼輕鬆。
突然之間，香玉絮絮叨叨的聲音就遠去了，鶯鶯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就什麼也看不見、同時什麼也聽不見了。
在意識消失之前，鶯鶯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是香玉陡然變得尖利的喊聲與呼韓邪那大聲的彷彿要振聾誰的耳朵一樣的二重奏：
“昭君！”
我的真名不是昭君啊，怎麼你們都不叫我的真名字呢？
這便是鶯鶯腦海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了。
再次有意識之後，鶯鶯首先聽到的仍然是一堆嘈雜的聲音。
“她怎麼還沒醒！”
“單于，大閼氏的身體的確是已經沒有問題了的，大概再過不久她就會睜眼了，還請您稍安勿躁……”
緊跟着這個稍顯年邁的聲音出現的是其他的一堆附和的聲音，以及呼韓邪那強壓卻仍然帶着滿滿的躁意的迴應聲。
看來他們這是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鶯鶯在心中有些安心地想到。
不然的話怎麼會有醫師的出現呢？
雖然已經有意識了，不過鶯鶯仍然感覺很累，累得她不想動彈哪怕一下，眼睛也一點都不想睜開。
既然知道自己已經處在一個安全的環境了，那自己再睡一會兒想必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鶯鶯這麼想着，意識再次慢慢模糊了起來。
就在她的意識徹底陷入沉眠之前，另一件事情突然涌上了她的心頭。
爲什麼自己沒有聽到香玉的聲音？
依照香玉的性格，除非她自己出了什麼事，否則她一定會守在自己身邊等自己睜眼的呀。
鶯鶯的睡意、懶意徹底沒了。
費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睛，她艱難地環視四周。
果然沒有香玉的影子。
她去哪裡了？
這樣的擔憂盤繞在鶯鶯心頭，讓她連對這自己之前從未見過的帳篷好奇的心都沒有了。
“昭君，你醒了！”
呼韓邪見到鶯鶯已經睜開了眼睛，滿眼驚喜地說道。
鶯鶯轉過眼看向呼韓邪，勉強對着他笑了笑算是迴應，艱難地開了口：
“單于，香玉，就是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姑娘，她去哪裡了？”
話音剛落，鶯鶯就看到呼韓邪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古怪。
好像帶着一絲感激，不過更多的是錯愕，似乎……還有一些醋意和……委屈？
看着呼韓邪這如此複雜的表情，鶯鶯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表現得有些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