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關上窗子,吹滅了燈火,卻聽見外面有腳步聲,推開門,只見金鈴的背影,不由得喚了一聲:“大師姐……”
金鈴扭過頭來,笑了一下,道:“我剛走過來,見你滅了燈,還道你要睡了。”
銀鎖忙搖頭道:“只是滅了燈罷了,大師姐有事儘管叫我起來。”
“……沒甚要緊事,只是出來走走罷了。”
銀鎖沒頭沒腦地問:“那何以又不走了?你若睡不着,我陪你走便是。”
金鈴頗感意外,還道今天得罪了她,要遭她大大的冷臉,不料銀鎖主動邀約,千載良機,趕緊點頭。
夜風頗涼,銀鎖見金鈴衣衫單薄,拿了自己的袍子丟給她。金鈴道不必,銀鎖卻執意要她穿上。
“你怎麼辦?”
“習慣了,走一走不打緊。”
兩人走下樓去,一路甚少交流。入夜的城市黑沉沉一片,高地之下有點點星光,勾勒出城市的邊界,不知是何人與她二人一樣未睡。
這院落甚大,銀鎖只撿那人煙稀少之處走,空地上搭着棚架,枯藤纏繞在上面,發出一些新芽,卷卷的甚是可愛,兩人漫步其中,一步一步走得甚是緩慢,金鈴忍不住笑道:“好似你我見面以來,還不曾這麼從容地走過一遭。”
銀鎖笑了笑,道:“不錯,我和大師姐兩人總是來去如風,從未如此閒適地散步。不瞞你說,我自己從來不這麼走。”
“那你怎麼走?”
銀鎖指着旁邊兩層高的小樓,道:“大師姐看到上面了嗎?我一般都從那過來,是以方纔繞了一點遠路。”
金鈴笑道:“我還道是曲徑通幽,原來是小饞貓不認路。”
銀鎖並未反駁自己不是小饞貓,卻也不像是默認,只是懶得玩鬧了一般。兩人又走了一陣,從高地邊緣走到了高地中心,又從中心沿着盤曲的小路和錯綜的泥牆走下來。銀鎖道:“大師姐,明日便要啓程去光明頂了,你不早些睡嗎?”
金鈴貪戀兩人獨處的時光,迴避了這個問題。
她的手縮進袖子中,銀鎖本來兩手抱胸,這時拉了拉她冰涼的手,牽着她走回住處,親自押送她進了房間,仔細將炭火燒旺,把她按在牀上。
銀鎖把手伸進被子裡,感覺到裡面尚有餘溫,稍稍放心,道:“快睡吧,明早……”
她驀地想起金鈴前幾日打趣她每次要叫她起牀便會成了被叫的那個,收住了聲音。
金鈴笑道:“我去叫你。”
銀鎖哼了一聲,沒收了外袍,關門回屋。
她自己何嘗又不是和蕭散彌一樣,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爲這個人做什麼都可以,而又毫不自知。
翌日醒來之時,金鈴果然已坐在她的牀頭。銀鎖一睜眼,便看到金鈴抱膝坐在地上,斜靠在她牀邊看着她,她想問金鈴爲何不叫她起來,說出來的卻成了“大師姐,地上涼,你爲何不坐牀上?”
金鈴笑了一笑,道:“你手下弟子已經開始準備挽具馬車,偏生你這個小懶貓還在睡覺。”
“你何以不叫我起來,等了很久嗎?”
金鈴微笑着搖搖頭,道:“我剛要叫,你就自己醒了。”
非是如此,只是又看忘了。
清晨寒風瑟瑟,屋頂的雜草被它壓得直不起腰,銀鎖的視線從屋頂收回來,赫連果然動了動嘴皮子,“影月,可以出發了。”
銀鎖點點頭,“走吧。”
阿林侃一陣長嘯,頭駝邁開腿,帶領整個駝隊向前移動。
金鈴跟在銀鎖旁邊,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
駝隊緩緩向着東南方向行進,早上太陽耀眼,大多數人低着頭。金鈴閉着眼睛也能行路,是以銀鎖一擡頭便看見她挺得筆直的脊背,再挪不開眼睛。
從於闐出發,順着大河往上游走了一段,便離開了綠洲的範圍,只有漫漫荒野。其中長着一些雜草,雜草之下,便是沙土。
如此走了一天,夜間便在一片荒原之中紮營,燃燒的篝火黯淡得像是鬼火,夜風冰冷刺骨,比之山下尤甚,吃過暖身飯之後,金鈴就迫不及待地鑽進了帳篷。
銀鎖跟了進去,踢掉靴子,盤腿坐在金鈴旁邊,輕聲問道:“怎麼,昨夜睡得不好還是今天太累了?”
金鈴背對着銀鎖,蜷縮在厚厚的毯子裡,亦低聲道:“怎地不多帶一頂帳篷?”
銀鎖輕笑一聲,道:“我本也想過。但你一個人睡,少不得又凍得後半夜來鑽我的,姑且還是委屈你和我睡吧。”
“我早已習慣,怎能說是委屈?倒是委屈你了,堂堂少主,一個單人獨間也沒有。”
“別和我客氣了,睡覺吧。”銀鎖口中不在乎,心中卻不大高興。金鈴問有沒有帳篷,自然是不想和她將就了,回去的路上漸漸暖了,說不定回程走到一半,金鈴就不需要人形火爐了。
到時她當然也就失去了最後一個和金鈴親近的理由。金鈴此番已表示出疏遠之意,只要有機會,自然就走得遠遠的了。
思及此處,她又萬分後悔,昨天沒有捆住金鈴,帶她遠遠地離開這裡,到極西之地,永恆的陽光海岸邊去,將她從這理不清的限制之中生生掘出來,再不理這些世俗煩惱。
若是那樣,這滿腔的獨佔欲便再也不用隱藏,每日都能抱着她,狠狠地勒住她,強迫她服從。
不若現在,這隻手,半點也不敢亂動。
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金鈴扭過來,一頭黑色的長髮半散,掀開毯子一角,道:“不出去了?”
銀鎖愣愣地搖頭:“不出去了。”
金鈴拍拍毯子,“快進來。”
銀鎖乖順地鑽進去,像是被女妖迷惑住的路人。
一時無話。銀鎖的胳膊輕輕搭在金鈴身上,小心翼翼地提供着溫熱的觸感。金鈴覺得貼得不夠緊,卻也不敢讓她再過來一點。
不過須臾她便想出了法子,身子扭過一半,貼在銀鎖懷中,低聲問道:“光明頂……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銀鎖果然思考起光明頂的事情,無暇顧及她的地盤是否被人入侵了。
“高,荒,冷。”她想了三個字來概括光明頂,隨即微微一笑,“這裡尚且還好,山上有泉水,山下還有溫泉。光明頂是一座石頭山,山下是一大片的草場,我們在那放羊放駱駝,至少衣食無憂。”
金鈴隨口道:“哦,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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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鎖笑道:“最多隻有稞麥之類的,大師姐想吃米,只能等到回中原好好吃了。”
金鈴亦笑道:“肉也挺好吃的。”
銀鎖忍不住撥開她額前亂髮,道:“大師姐真好養活。”
金鈴道:“師父也這麼說。”
“大師姐,你小時候到底是如何遇到大師伯的?”
金鈴抿嘴道:“我也不太記得了。只知道我天生體質特異,經脈坍縮,需得修習冰心凝神,戒除常人七情六慾,才能活命。我記得我有個爹爹,是他帶我去找師父,叫我給師父磕頭,師父就答應收我爲徒了。”
銀鎖笑起來:“我還道是你重病暈倒,被大師伯撿回去的呢。”
金鈴淡淡笑道:“世間哪有如此福大命大之人,倒在地上也能撞上救命恩人?自己想要,總得先去爭一爭,尋一尋。”
銀鎖心道:可是我不敢啊。
暖暖的感覺從身側傳過來,金鈴枕着銀鎖的胳膊,恍恍惚惚地睡着了。銀鎖絞盡腦汁找了個話題,卻沒有得到迴應,見她睡得如此不設防,又恨不得現在就將她迷暈過去,偷一匹駱駝去她心中永恆陽光之地。
陽光總是如期降臨,不由你期盼不期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按着時節逐增逐減。
山越來越高,越來越陡,就連駱駝的體力也無法支撐高速行進,只得慢了下來。
風中的沙子越來越少,天空澄澈如洗,雪山頂潔白一片,像是教徒頭上的白色兜帽。
駝隊的負重已換成糧草布料,蓋因光明頂貧瘠荒涼,所缺並非錢財珠寶,而是吃穿用度。
羣山像行走的巨人,漸漸走進,將衆人逼到腳下,高聳的身軀像是牆壁,把周圍的天空驅趕到只剩下頭頂一塊。而每每在這等通天之處,嚮導阿林侃都能找到一條羊腸小道,盤山而上。
爬上了高山組成的幕牆,卻也只是上到了一塊更高的臺地,荒山野嶺中尚有孤魂野鬼,而這地方,貧瘠得連草幾乎都不長了,便是有人死在此處,大概甫得自由,就迫不及待地逃離了。
金鈴忍不住回頭看銀鎖,正好與她視線相觸。銀鎖不露聲色地扭開頭,看了一眼天,又看回來,道:“大師姐,怎麼了?渴了嗎?”
見她要解開水袋,金鈴剛想阻止,那隻裝飾繁複精妙的水袋就扔過來了,她接過水袋拔開塞子,抿了一口,又還給了銀鎖。
她暗中打量着這明豔的小胡兒,無法相信這片貧瘠的土壤能養出這樣一個妙人。
銀鎖道她捨不得喝水,失笑道:“大師姐,前面到處是冰雪化開的融水,你不用喝得如此仔細。”
金鈴擡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靠近來還給她。銀鎖不易察覺地往邊上讓了讓,金鈴不敢再靠近她,黯然偏開駱駝,保持和她不近不遠的距離。
作者有話要說:吃飽了說不出話來……今天收到了長評嘰嘰嘰!(跑來跑去
1號表白,3號喜聞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