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池宮
“陛下, 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箏兒看着略顯荒涼的朱池宮,輕聲喃喃道。
凌九陌丟了奏摺, 閉了眼冷聲道:“那便等想好再說罷。”
“陛下!”箏兒肯切的叫道, 她如今已經二十有八了, 整個花樣年華都奉給瞭如今荒涼肅穆的朱池宮, 卻從來都不曾後悔過。
箏兒走上前去, 將袍子蓋到凌九陌身上,柔聲道:“恕奴婢抖膽,陛下如今已過了而立之年, 難道不曾想過立後之事麼?”
曾經的九皇子妃黃浦玉純,十年前被發現與凌夢合勾結逼宮, 早已派人譴回玄武, 自凌九陌登基十年來, 居然再未選過皇妃。太上皇也曾多次勸導,始終無半點成效, 滿朝文武皆知他性格暴虐,此等私事自無人敢出言左右。箏兒自六歲入宮便陪在凌九陌身邊,她着實從心裡爲他着急。
凌九陌嗤笑,斜眼看她:“你可是想嫁人了?”
箏兒連忙搖頭:“奴婢絕無此意,奴婢早已立過誓言, 此生都將守在陛下身邊。”
細眼裡閃過些許刺痛, 彷彿水晶散落的碎片閃爍而過, 此生都守在陛下的身邊……許諾, 也曾答應過, 會永遠陪在他身邊的。結果呢?十個春秋已過,那人居然連夢中都不曾出現一個!
“女人最好還是有個歸宿的好, 是朕誤了你,過幾天就替你尋門好親事。”凌九陌起身,拿過披風欲走。
“陛下!”箏兒淚流滿面,哀求道:“陛下身體不適,今天就莫出宮了吧!”
“明日便替你尋。”凌九陌腳步遲疑了下便出門了,外面雪下的紛紛揚揚。
箏兒跪到門檻上看那個紫色的背影大步離去,忍不住哭出聲來。
爲什麼呢……十年了,日日外出,風雨無阻,不許任何人跟,他性格越來越壓抑,完全失了年少時的活潑。十年前那個細眼彎彎喜歡敲她腦門罵笨蛋的那個少年,真的再也回不來了麼,只爲一個人,至於麼……
百花樓
凌九陌呼出一口氣,遠方的風景便被隱匿在白霧中了,模糊的厲害。
十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每一天的時間,都被無限的拉長,度日如年的煎熬着。
許諾……如今到了哪裡呢?還過的好麼……有沒有想過陌陌呢?
東方玉狐的那處宅院他已不再去了,但還是控制不住腳步多少次在院外徘徊,最多的去處便是此次。那名爲隨風的紅牌,早已經人去樓空,房間也被空了出來。
他便久坐在那裡,對着窗外望出去,高高的屋脊孤寂的立着,當年賞落日的人始終不曾出現過。
一杯酒,飲下去,辛辣割喉,心卻涌上一股殘忍的快意,醉了纔好,不用再受這無窮盡的相思。
幾年前醉酒,無意將心事吐露,醒來聽聽箏兒趴在窗臺前自語:“兩人相處不過一年光陰而已,何故會傷的這般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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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光陰而已……凌九陌搖搖擺擺提着酒向外面走去。
自己也在想,左右總共不過一年光陰而已,有過兩次親密的關係,卻何故愛的那麼般深……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知道的是,那個人紮根似的被銘刻在心裡,透過他,眼睛便再也看不進任何人。
當年那人曾摭住他的眼睛道:“你還年輕,不懂什麼叫□□。”
離開那日,他的淚水卻濡溼了自己的臉:“交往那麼久……都沒跟你表白過呢,我愛你。”
“那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寂寞,卻是捨不得讓你跟着流離落魄……。”
你的無奈和不得已,我都明白,所以,不管從哪天去了哪裡,陌陌的心都陪着你。
你寂寞,我便陪着你寂寞。你失落,我便陪着你失落。
縱使天涯海角,縱使此生永不再見面。
雪落在臉上彷彿刀割,凍的心都涼了,許諾……許諾,凌九陌漫無目的走到郊外,在厚厚的雪地上平躺下來,看迷茫的灰白的天。
隱隱聽到腳步踩在雪上的沙沙聲,他困惑的看頭,看到一個身着青衣的女子驚訝的看着他:“是您……?”
凌九陌撫着額頭眯眼看他,冷淡的聲音陌生的臉。
“陛下可還記得貧道?”那人手持拂塵,微微作揖。
“李依貞?……。”凌九陌坐起身微笑。
一身素白道袍,腳踩黃色靴履,素顏裡透露着幾分與世無爭超凡脫俗的氣質,聽到凌九陌叫出自己的名字,顯得有些意外,卻隨即點頭讚許:“陛下好記憶,不知爲何出現在此荒野之地?”
冷風吹來,酒醒大半,頭腦隱隱有些腫脹,凌九陌揚眉道:“賞雪啊,怎麼凌夢合待你不好麼,居然真的跑去出家了?”
李依貞有些詫異,看了看四周的靄靄白雪,便淡淡道:“荒無人煙,一塵不染,確是賞雪的佳地。出家一事還要多謝陛下,當年有勞陛下指引,替貧道了卻心中最後的塵念。”
無心插柳罷了,凌九陌見她立在那裡打量自己,便隨口道:“大師可知人死後會去何方?”
李依貞負手道:“善惡有別,有人自是羽化成仙登了極樂,有人則是帶罪下獄苦難終生,最多的無功無過之人則是多會,洗了記憶民重入輪迴罷了。”
“那魂死了呢?”凌九陌低頭抓起大把雪揉在手裡。
冷冷的不着情緒的聲音殘忍道:“魂本無體,脫了輪迴,自然無投胎一說,本是死過一次的,再死便如水中泡沫世間塵埃,徹底消失了。”
徹底消失了……凌九陌笑,手心裡的雪慢慢開始融化。
李依貞看着他又道:“卻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
“哪種?”凌九陌手一頓。
李依貞也在地上坐下來,白袍和雪融在一體,那顏色,刺的人眼睛都有些痛了。她伸手接過一片雪花,遞給凌九陌看:“陛下在貧道的指尖看到了何物?”
肉色蒼白,雪也早已經融了,連水滴都不曾留下,凌九陌搖頭:“什麼都看不到。”
“這便如人死後,空無一物。”李依貞又將手置在那裡,過了會兒再舉給凌九陌看:“陛下看到了什麼?”
“水滴。”一滴晶瑩的水滴從指尖滑落。
李依貞將手指收回道:“這便如人的魂魄。”
又置了半盞茶的時間,她再舉手指給凌九陌看:“陛下看到了何處?”
“雪……”,凌九陌喃喃道。
李依貞將雪拍指淡然道:“人,這便是人死後慢慢轉化的個過程,陛下可明白了?”
凌九陌看着她道:“所憑籍何物?”
“意念。”李依貞起身,拍拍肩膀上散落的雪。
“那需要多長時間呢?”凌九陌連忙起身問道。
李依貞微微一笑,衣袖飄飄,頗有些仙風道骨之姿,“世事諸多未可知,少則幾世,多則永不可實現。世人皆知相思苦,不能堅持,陛下好自爲之罷,岔道告辭。”
世事諸多未可知,少則幾生,多則永不可實現……凌九陌將手心裡快要融化完的雪團擲向遠處荒草大喊:“許諾,我想你你知道麼?”
許諾,我想你,你知道麼……
許諾,我想你,你知道麼……
許諾,我想你,你知道麼……
……
四面八方的回聲逐一響起,嘩啦啦驚飛一羣鳥雀,拍着翅膀直衝雲霄。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凌九陌哈口氣溫暖幾乎凍僵掉的手,快步往宮中走去。
四十年後……
“姑姑好!”一排排嬌豔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衝箏兒施禮。
“姑姑請小心……”,一個小丫頭連忙扶住她,箏兒掩着脣笑起來:“老嘍!陛下的火爐可都準備好了?……說多少次了,不能加檀香,陛下不喜歡有味道的香料。唉,給我吧,你們都下去吧。”
小丫頭吐着舌頭退下了,箏兒搖搖頭,推開門小聲叫道:“陛下,寶成王來看您了……陛下……陛下……陛下!”
“啪!”火爐被丟在地上打着滾兒。
朱雀開元八十二冬
朱池宮走水,一場大火將整座宮宛燒的淨光,朱雀皇帝凌九陌葬身火海,享年七十歲,無病而終。其貼身宮女箏兒同葬,據部分逃出來的宮女稱,聽到箏兒大哭的聲音,宮中流傳此火爲凌九陌歿後天神所降。
許諾……許諾,下世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呢?
奈何橋
“來來來……要往生的投胎的,都需要飲此茶,了結前塵往事纔好上路啊!”
琥珀茶半盞,世事盡忘,過了奈何橋,重新活過。
可是……許諾,這個名字,爲何還忘不了,放不下呢?
一千四百年後21世紀
“喂,你每天坐在這裡幹什麼呢?那個破太陽有什麼看的呀……”細眼小孩摸摸額頭上的創可貼埋怨道。
另一個小孩頭也不回的說:“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可我總感覺,有一個人,會在我看它時候找到我。”
細眼的小孩眨巴眨巴眼睛說:“不懂你的意思,不要在這裡看了,笨蛋,會把眼睛給累壞的。我帶你去玩兒好不好,我叫趙天一,你呢?”
穿着白毛衣的小男孩回頭看着他笑,兩個小酒窩顯露出來:“許諾。”
許諾……趙天一眯起眼睛,好像在哪裡過,不記得了。他從牆上跳下來,大聲問道:“你幾歲?”
“四歲,”許諾掰着手指認真的說:再過十天,我就四歲了。”
趙天一得意的張開胳膊說:“我五歲半啦,叫我哥哥吧,哈!跳下來啊……你那麼小怎麼爬上去的呀。哎,小心……。”
“你可真笨!這樣就把腳給崴了啊。”趙天一揹着許諾嘀咕道。
許諾不說話,伏在他背上慢慢的睡着了。
趙天一……趙天一……第一次有人對自己這麼好呢,我將來也會對你好,對你很好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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